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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青骨的眼又红了一大圈。这个人,不是花萝......

    她记忆中的花萝,不管面对何种困难,雾眸里永远带着不服输的傲气;她所认识的花萝,不管遭遇何种变故,都懂得审时夺度做出最有利的选择;她所了解的花萝,即便被逼入绝境,也不会轻言生死。

    花萝看向她的眸子里仍是平淡无波,也无光芒,剧毒发作后迅速消瘦的身子仿佛被风一吹即散。

    她笑了笑,眸光似水,没再看青骨,而是自行转身回到帐中。

    青骨的手半举着,抽出一半的剑闪着冷芒,大喝一声:“你留在这里,是要等死么?”

    花萝的身子顿了顿,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沙哑着声音平淡的说了一句,“商藏他,不会杀我......”

    说着,便继续抬步往营帐中走去。

    “少主C!既然你不走,我陪你。”

    青骨卸下腰间的佩剑,扔在地上,凝视着花萝的背影。花萝没有转身,步履漂浮着回了帐内。

    自从毒发昏迷后,花萝从未做过梦,毫无意识地陷入永夜,毫无意识地一日又过了一日,无需再如履薄冰,无需再步步算计,无需再担心是生是死,无需计较得失,无悲无喜无痛无伤,直到再睁眼时,半月已过。

    而记忆的空白一旦恢复,接踵沓来的是这十五年里所有的记忆。

    她便那样躺着,任由被记忆的长河吞噬。看着自己如何长大,如何对师傅又敬又爱,如何离开桃花谷,如何被迫拜在万花门下,如何在武林大会上夺冠,如何在南国、金国、凌雪阁、万花之巅、赤血长殿间辗转流离,如何在悬崖下匍匐挣扎,如何爱与被爱......

    记忆还未完全展开,她便头痛欲裂。

    尽管很痛,仍是久久沉入梦中......

    说是梦,她再明白不过,师傅失踪了,萤草背叛了,莲生走了,魑梦死了,言卿死了,甚至连永远胁迫着自己的苍文也死了,可他们 同时出现在自己眼前。

    师傅孤芳飘渺若仙,抚着琴亲口告诉她是他唯一的徒弟,说会陪她看每一年的桃花盛开。

    银鲛白梨如雪,蓝瞳银带,信誓旦旦地对她说,我信你。

    君华高贵无双,朱砂似血,叹口气说,花萝,你是我的知己。

    莲生魅惑入骨,抱着她伏在她耳边轻启红唇,阿萝,你会成为我的魔姬。

    宫鱼清秀俊朗,目光炽热而真诚,好,我做你的徒弟。

    言卿温柔如风,轻笑着说他是她的哥哥,说阿萝,会有人像我一样爱你的。

    ......

    她迷迷糊糊的想起昏迷中那毫无意识的半个月,是不是,“死”,也不过如此?

    死了便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算计。

    死了,就一了白了!

    所以她一直沉浸在梦中,等着苍文用最后一剑将自己送上早该踏上的归途。只是想到她十五年的人生里,关于死亡的记忆,还是让她心头一颤。

    第一次在万花之巅的大殿上,第二次在金国边境外的悬崖下,第三次在墨缘的杀手手下,第四次在苍文的剑下......

    短短十五年,一时之间数不来具体次数的生死一线,每一次她都用倔强来伪装害怕,用不屑来掩饰害怕,却始终无法摒弃人的本能,面对死亡的恐惧......

    可是这一次,在梦里,回想着以往的画面,只有转瞬即逝的快乐,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背叛和心碎,这里的“死”,或许不是件坏事。

    幕地,在她模糊的意识里,出现了戏谑的声音,“真没用。”

    花萝想到言卿最后的笑容,心中猛地一空,惊醒过来。

    睁眼的那一刹那,花萝几乎以为她还处在梦中,因为静坐于金色华贵轮椅,一身蓝衣高贵无双的君华,竟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眼前!

    紧接着她看到无数的火把,如同夜空最明亮的星星,在自己眼前闪烁,还听到若有似无的战鼓声,在空中消失不闻,甚至还有隐隐的血腥味儿飘溢在鼻尖。

    “少主,少主!”

    有人在喊她......

    花萝甩了甩脑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等能适应眼前的光线,她终于看见,举着无数火把的,正是潮水般汹涌的人群。

    黑压压的一片,黑色的盔甲,银色的盾盘,暗红色流苏的长矛......

    是南军!

    她这才知道,突然袭来的南军,正将他们密不透风的围住。

    最后看向刚刚唤她声源,见到青骨和五音被人押住双手动弹不得,正仰首略有焦虑的看着自己......

    花萝这才发现,自己是居高临下的。

    “君公子......”商藏森森地盯着君华,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倒有几分阴寒,扬声道:“应该说‘久仰大名’,还是‘好久不见’?”

    君华端坐于金色华贵轮椅中,一身蓝衣高贵无双,那淡漠的眸子疏离冷淡,仿佛千年不化的冰雪,眉间一点血红朱砂鲜艳欲裂,红如黄泉彼岸的沙华。

    他的身后,是黑茫茫的战马。他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花萝,最后落在商藏身上,微微笑道:“若你肯主动降服,可免去不必要的伤亡。”

    两人皆是内力雄厚之人,说出来的话如洪钟,在场的每个人几乎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商藏这一生,从来不知‘降’字如何写!”

    商藏穿着金色盔甲,骑在黑色的战马上,离花萝有百步来远,一眼看去,英姿飒爽。他身上迸发出来的冷然之气使得花萝迷糊的意识清醒了一些,看这局势,君华是在威胁她?

    君华眯着眼,眉心的红痣越发耀眼,轻笑道,“你这可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此话一出,本就气弱的商丘军纷纷将诧异的眼神投向商藏,他们本来视他为君王,对他惟命是从,几乎奉为“战神”......不想,竟为了一名女子使得他们身陷两难?

    商藏拽紧了缰绳,不再说话,一手已经抽出自己的佩剑,逼在君华脖间,扫了一眼所剩不多的将士,看着君华沉声道:“让他们走!”

    君华面色不变,桃花眼里的笑意愈甚,像是在等着看商藏如何能杀得了自己一般。

    五月,正是南溪多云的日子。这夜乌云密布,无星无月,连一丝微风也没有,两军僵持的战场上是诡异的静谧,人人都在看着两名主将的对峙,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花萝抬起头来,夜色掩不住中毒后别样苍白的面色。她看向君华,雾瞳里是灰茫茫的一片,不生波澜,沉默不语。

    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明明知道言卿提醒过她提防君华,可是......从来,花萝都是信他的,只因那句“知己”。此时此刻,为了解救商藏和被绑的青骨、五音,她也不得不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君华身上,看向君华,大唤道:“君公子......”

    一句话还未出口,甚至“公子”二字还未落音,青骨全身的血液突然僵冷,凝固。

    无数火光的照耀下,君华的蓝衣更显飘逸,却仍然抵不住他此时双眼里令人战栗的冷意。

    他正坐于金贵轮椅,头上银带微浮,嘴角的笑意未减,“花萝,你跟不跟我走!?”话语里是明显的威胁。

    沉默......

    君华一手持弓,一手执箭,拉弓,放箭,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放在青骨眼中,好似无限放慢一般,慢到她可以清楚地见到剑尖银白色的利芒划破夜色,可以清晰地看到花萝瞥见飞箭时如死灰般的眼,可以准确无误的拼凑出,箭入心口的那刹那,花萝眸色中绽放般的疼痛。

    少主,很疼吧?

    被曾经信任的、依赖的人背弃,很疼吧?

    商藏大吼一声,翻身跃下马来,想要到花萝身边,却被蜂拥的人群堵住去路,同时出现的,还有震天的战鼓声,整齐的呐喊声,刀剑相搏血肉相拼的碎裂声。

    可他不管了,从看见她中箭的刹那,他顾不得自己君王的位置,只想,快点......再快一点到她身边去,那个他心心念念寻找了十年的姑娘,那个在桃花谷哭了的丫头,那个亲手赐给她凤羽玉佩的姑娘,那个将自己玉佩送给自己徒弟的姑娘......

    敬帝十年,五月,金国南溪与商丘一战,南军大获全胜!商丘损兵十五万,元气大伤。君华的威望凭借此战大振国威,十几年的“与世无争”无人再敢小觑。

    南国朝廷里的老臣个个拥护君华为君,改帝号为“文”,一时间民间声望更是大增,军中护拥者无数。

    而更让众人诧异的是,素未谋面的言家家主无声无息地换了人,而新上任的家主,竟是南国文帝君华。

    六月的时候,青岭山的天气已经是很闷热,隔三岔五便会下一阵雨,凉爽几个时辰,继续闷热。

    青骨端着滚烫的汤药入屋后,将屋子内的门窗都大大敞开,凉爽的晨风吹入,浓郁的桃花香将刺鼻的药味吹散了些。

    这是母亲魑梦曾生活过的地方,依山傍水,风景独好,无论白天黑夜都很静谧非常,很适合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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