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人妖殊途
拂雪一路回了岐山盘古庙前，那桌上空着的酒坛都在，除了那坛本来说要带给沄峥的。她挑了挑眉头，祁烨这厮居然在打架时还有心思收起那坛酒。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她又挖出一小坛酒，选了一颗桃树，直接躺了上去。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够她喝完这坛酒顺便再小憩一会儿。
说实话，最近发生的事确实太多了。自从狐族之事到现在，似乎除了沄峥回到妖灵界，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一只无形之手在推动。
她不是不愿意去想，而是有些事情太显而易见，不需要去想。今天对她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所以她就算是需要去想，也不想去想了。
月色有些朦胧了，记得很多年前的那个夜里，也是这样的月色。可是那一天一直在飘雪，而她一直在逃，直到无路可逃。
到最后，大雪覆盖了天地，她只记得道门那些人冰冷无情的眼神和那个青衣男子倒在血泊里后的满目血色。她的一身白衣染了好多血，已经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那一刻，她知道那是她欠下的罪孽。她等着他转世重生，与他相交莫逆，偿还他那一世的恩情。然而，这一世，她还是没能护他一世平安。
鬼门大开之日，是他的祭日，也是多年后他归来的那天，更是他们相识的那日。如今，时光依旧，故人却已不再。
拂雪叹了口气，继续喝酒。不想，酒坛已空。她随手扔在地下，想闭眼休息，却忽然听见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有心事？”
她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却是夜无琛那张风华绝代的俊颜。一双眼睛在这夜色里，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漂亮。“你怎么回来了？没喝够酒？”指了指树下，“那里还有，自己挖！我先睡会儿！”她说着闭上了眼睛，恬静的睡去。
夜无琛站在树下，沉默的看着她。桃花掩映中，她就像是从九天上坠落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不染尘埃。她的桃花酿虽然只是淡酒，但是喝多了也有醉意，她的脸颊染着淡淡的酡红，别有一番绝色芳华。
他转身坐在树下，取了一坛酒，一边对着月色自饮，一边守着她醒来。
从星辰渐淡到天光破晓再到霞光万丈，他睁眼的那一刻看见她在漫天红光里朝着他笑，“昨天忘了问你，回来找我可是来和我道歉的？”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都记得那个笑容，仿佛渡上了晨光的温暖。他站起来，问道：“你还在生气吗？”
拂雪转身向山下走去，道：“你猜猜看！”
夜无琛笑了一下，跟在她身后。
?他们二人一路来到渭水河畔，没用任何术法，就那样走过来的。所以等他们到了时，天空早已大亮。
?拂雪靠在一颗古树上，静静的望着人间的方向。夜无琛站在她旁边，微微出神。
?默然片刻，他先开口，“昨日之事，你有何看法？”
?拂雪沉吟片刻，道：“怕是没那么简单。”
“后来逃走的那两个人，你觉得会是谁？”
“是谁我不知道，不过我猜应该是捣乱的人。”她淡淡道。
?夜无琛皱了皱眉头，“什么人敢动冥界？”
?拂雪勾唇一笑，未作他言，只是望着河面。那里不知何时飘来一张竹筏，还有一对年轻的男女站在上面。让她觉得有趣的是，那女子是妖，那男子却是道门之人。
“什么时候妖灵和道人开始谈情说爱了？”她似笑非笑的说道。
?夜无琛看着河面，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我们来打个赌吧？”拂雪突然道。
?夜无琛意外的看着她，“赌什么？”
“就赌凡人的感情是否值得信任。”她道。
?夜无琛漠然看向湖面，淡淡道：“这一点上，我们的看法是一样的。”
?拂雪挑了挑眉头，“是吗？不过不是要你和我赌，而是……”她别有深意的望了望对面的丛林。
?夜无琛心下了然，点了点头。
?宽阔的渭水河面倒映着蓝天白云，澄澈绚丽。河边的古树枝轻轻招摇，暖阳的光晖似圣光洒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如同琉璃般炫目。
?那竹筏在湖面上缓缓滑动，一男一女谈笑风生，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拂雪笑了一下，“若不是早已看透人性的薄凉，我或许会信了凡人，只可惜……”她注视着河面，只见那本柔情满目的男子突然面露杀机，翻手结印，打在那女子的背上。
那女子防不胜防，惊呼一声，坠入水中。树上的鸟儿受到了惊吓，纷纷飞走，凄楚的叫声像是在叹息。
“这就是凡人的感情”，她漠然道，“亦不过如此。”
?夜无琛淡然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情感的波动，“我和你一样，从来不相信人的感情。所以，我们赢了？”
?拂雪淡淡一笑，“当然！”
?他们继续望着河面，那坠落水中的女子已经探出水面，满眼的不可置信。“为什么？”她凄然问道。
?那男子冰冷一笑，“你说呢？”
?她的眼泪坠落河面，泛起圈圈涟漪。“人妖殊途对吗？”
“不错！”他冷冷道。反手结印，道门的降妖之法凝结而出，笼罩了那女子。
?拂雪眸光一冷，挥去一道灵光，想要制止那男子。河对面的树林中却另来一道法力，与她相抗。
?两道力量的交织虽然本是互相对抗，可是强大的冲击力却依然阻止了那男子的降妖之法。
?那男子愣住，如此高深莫测的修为，怕是他一生都达不到了。他很清楚，若不是刚才有人出手相助，他的命绝对保不住。思及此处，他惶恐的拜了一拜，“多谢道友出手相助！”
?林中那个神秘人走出，冷冷的望着河的这面，“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为难我同道？”
?拂雪淡淡一笑，“居然是他？冤家路窄！”她纵身跃出，落到河面上，踏水缓步而行。白衣翩然，长发飞扬，渡上落日余晖，溢出灵动的光芒。
?涵绍愣了一下，他着实没有想到，竟然是她！他旁边的男子和那水中的小妖被她的绝世容颜所震撼，一时间无法回神。
?拂雪澄澈的眼睛里尽是淡然，“我方才打了赌，赌你们凡人的感情是否可以相信。你猜，我是输了还是赢了？”
?涵绍默然不语。
“为了你们所谓的天道，人道，无数的道人追杀妖灵界生灵。凡人眼中的妖灵残忍嗜血，恕我直言，我们妖灵眼中的凡人却是禽兽不如！”
“可是……妖灵毕竟也害过无辜的人。”涵绍皱了皱眉头。
“我忘了，你是受人族敬仰的半神，高高在上，怎么会看到他们最后所受到的惩罚？”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无论妖灵对与错，神界所维护的只有人间，为了你们所谓的天道。”
“拂雪姑娘”，涵绍皱眉道，“不知我这道友究竟做了什么惹你如此不快？”
“你问我？”她挑了一下眉头，“为什么不问问你身后的……道友？”她面色一派淡然，那最后两个字却是染着讽刺的气息。
?那男子闻言，道：“降妖除魔本就是道门的宗旨，她害了人，我便要除了她！”
?拂雪看了那水妖一眼，那水妖却是满面泪痕的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涵绍皱眉看着那男子，“刚才我看到的并不是这样！”
?那男子眼底划过一丝惊恐，听拂雪说他乃是半神之时，他已是慌了，以涵绍的身份若是知晓他说了谎，他焉有命在？所以他只能一口咬定，是那水妖害人，他就不信涵绍堂堂一个半神会向着妖灵界！“仙者，真的是她害了无辜百姓，但此妖无比狡猾，在下只好假意接近，伺机除去她，为百姓除害！”
“你胡说！”那女子怒道。“我没有做过！是你说喜欢我，要与我共同修仙的！”
“胡言乱语！”那男子大怒，“人妖殊途，何况我一个道家的弟子使命就是斩妖除魔，怎么可能和你这下贱的妖灵相爱？定是你使了魅惑之术！”
?那水妖看着他的模样，竟无话可说。她的真心，她的痴情，她化作飞蛾扑火般去求的，原来不过是一趁梦。她曾以为的那些美好，在他的眼中是那么微不足道。她曾希望她们可以从天光破晓走到铅华洗尽，看春花秋月，看冬夏雪晴，原来从头到尾她所期盼一切都是这么的可笑，原来凡间的男子都是虚情假意不可相信的畜生。
?拂雪讽刺一笑，“看来你们人间的话本该换一种唱法了。”她看向那水妖，“我替你杀了他，如何？”
?水妖一愣。
“怎么？”她挑眉，“舍不得？”
“你……是什么人？”水妖犹豫的看着她，那涵绍她是认识的，女娲所选定的人间守护者，敢当着他的面诛杀他同门就等同于和整个道门为敌，她当真有那么大的能力吗？
?涵绍也是一惊，她的气息虽然察觉不到，可是她的修为却是深不可测。敢把气息敛于无形之人，一定有着强大的力量。可是，这股力量能和整个道门匹敌吗？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她淡淡道，“想清楚你的答案了吗？”
?水妖沉默不语。事到如今，她并非在意那男子的性命。她只是不想因为她而连累拂雪，致使她可能与整个道门为敌。
“拂雪姑娘”，涵绍开口，“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两个都无性命之忧，两清如何？”
?她看了他一眼，“你所说的上天是天界的诸神还是洪荒浩宇的法则？”
“我……”涵绍犹豫。
?她的声音蓦地透出一股冰寒，“上天若真的有好生之德，为何我妖灵界有那么多的生灵魂飞魄散？”
?涵绍的眼底划过几不可察的微光，“如果你杀了他，道门是不会放过你的，以你一人之力如何与整个道门对抗？”
她漠然看着他，“我说过，从生灵诞生之初，我们就已经是宿敌了。我这一生，只为信仰而战，哪怕孤身一人。”
“凭你一己之力，怎能做到？”
“她不是一个人。”淡漠的声音突然响起，却是夜无琛落到了她身边。他道：“你还想杀他吗？”
“右护法大人的意思是你们神殿或者说妖灵界要与道门为敌？”涵绍皱眉道。
?夜无琛没有回答他，甚至他的眼神都没看向他。他只是看着拂雪，看似随意却又专注，他在等她的答案。
?拂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想帮我？”
?夜无琛点头。
“下次吧。”她道。“我等下还要去见个朋友，若是沾了一身血气，有失体统。”
?夜无琛冰冷的看了涵绍一眼，没有说话。
“那看来他身后的那个人我也不能杀了。”拂雪挑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纠结。
“杀了他会弄脏你的手。”夜无琛漠然道。
?拂雪看了一眼那水妖，“回到水底，好自为之。”
?水妖感激却又有些怯怯道：“多谢姑娘，多谢……右护法大人。”她转身没入水底。
?拂雪看向涵绍，“这条河虽然是人妖两界的分界线，可也是我妖灵界的领地，不欢迎你们，还请自觉离开。顺便……替我废了你那道友的修为，否则我保证他活不过明天。”
?涵绍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拂雪，命运的沟鸿是他今生无法跨越的屏障，终究是殊途而不同归。他收回视线，带着那男子离去。
?看着他们消失不见，夜无琛道：“你真的只是因为要去见朋友而不杀他吗？”
“不然呢？”拂雪淡淡道。
?夜无琛沉默不语。
“昨天本是我那个朋友的祭日，但是我从不在那一天去看他，而是选在第二天。”她静静的望着远方，“后来他转世重生，我就再也没去过，如今他再次离去，这个习惯要重新捡起了。”
?夜无琛大约能猜到她说的那个人是谁，“我陪你一起去吧？”
?拂雪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