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凤凌王毋需多礼。.”李劭笑呵呵地瞅着他。
凤凌王大婚,筵席设在腹地广大的牡丹卧和竹楼之间的川堂,朝内文武百官已先入席,而这个大厅就是待会拜堂之地,由皇上主婚。
“凤凌王,八德舞学得如何了?”
他有局促。“……差不多吧。”他摸了摸插在腰间的折扇。
“别紧张,朕那日瞧你跳得还不差,你就当是在跳剑舞不就得了?”李劭安抚着好友。
武将年少时皆习过剑舞,那是出征之舞,将长剑耍得虎虎生风,象征着旗开得胜之兆。
“剑舞吗?”李弼险些失笑。“皇上,臣是要大婚,并非要上阵杀敌。”
况且,他也已经多年未曾跳过剑舞了。
“说的也是,朕真是胡涂。”李劭自觉失言,拍额一笑。
说笑间,外头响起锣鼓声,李劭随即起身走到厅口,瞧见伴嫁队伍来到大厅外的廊上。公孙燕走在前头,牵着已蒙上红盖头的新嫁娘,他看不见她的脸,但瞥见了她弯弯上扬的唇角,不禁也勾弯了唇。
“凤凌王,让开些,否则王妃要如何入厅?”李劭的声音在他背后凉凉响起。
“是、是。”李弼有些赧然地退后,让公孙燕领着新嫁娘踏进大厅。
“王爷,可还记得咱们的约定?”擦身而过时,舒雪尹笑问。
“……当然。”他使了个眼色,让公孙燕先领着她在临窗的锦榻坐下,等候多时的乐倌也同时在厅门大开的回廊底下就定位,连一些等着喝喜酒的官员都在外头观礼,一双双眼直盯着里头的动静。
紧张的深吸口气,李弼握紧折扇的手背青筋暴露,感觉跳支舞比要他上阵杀敌还要为难,但既是她开口要求,他就没有做不到的。.
舒雪尹支手乇腮,偷掀开红盖头一角偷看他的身影。
曲音就在他刷开乌柄扇的瞬间落下,铜鼓沉响划开宁静,罄、缶清脆扬开吉祥,琴瑟筑箫秀润展延喜庆。他扬扇轻移,动作看似僵硬,但深情细镂,他轻闭黑眸,随乐扬舞,身形如絮,唇角微勾,扇掩半面,眸带挑诱,眉目如画,其色风流。
厅外响起阵阵抽气声,众人从不知向来戏谑的凤凌王一旦勾笑,竟是个如此潇洒倜傥的美男子。
舒雪尹掩嘴轻笑,不放过他每个动作,眼瞔舍不得移开半分,尽管倦极累极,还是不想闭上眼。
“吾在她眉间落下血痕,要散她的魂破她的魄!”上官羿的声音在远处观天台上远扬到大气之中,无人发觉。
舒雪尹不自不觉地闭上了眼,外头鸟云渐渐遮日,整个天色黑沉如夜。
李弼舞姿渐狂,凌空回舞,攒袍在手,身移步留,一个旋身,单膝跪在她面前,递出折扇。
声音乍止,数一双眼都盯着新嫁娘的反应。
“以吾之血、气、神、天赋,换汝三魂七魄,速速领令而去!”
单膝跪下的李弼突地晕了下,他蓦地抬眼,心头恍若遭到什么重压。
心莫名骚动着,失速跳颤得他几乎无法控制,浑身暴起麻栗,像是一种吊诡的毒,沿着血液烧烫。
他晃了下,大手按在胸口上,一口气呼吸不上来。
而眼前已将红帕半掀的女人还笑着,却没有接过他的折扇。
不安如雷,在他血液里沉发出轰呜。
“夫人?”公孙燕在旁低唤,舒雪尹却依旧没有回应。.
厅外开始响起低问声,不断猜想新嫁娘为何不愿接扇,更有人议论纷纷,明明方才还日正当中,热到冒汗,现在天色却有若入夜,气温骤降。
李弼充耳不闻,直瞅着眼前人,等她接过他手中的扇子。
忽地,有人惊喊,“雪……下雪了!”
“怎会下起五月雪?!”
外头立时骚动起来,众人皆抬眼看着古怪的天象,那斑驳的雪像是被风割碎的云,绵密凄离地从天而降。
李劭蓦地站起身看向窗外,再看恍若未闻的李弼。
他握着折扇的手,青筋绽露。
春雾、夏雪、秋霾、冬霆……历代皇帝驾崩之兆……
不可能的,不可能,一切都如此美好,老天不会待他如此刻薄,不会给他好梦一场,再狠狠杀个粉碎……
黑暗铺天盖地而来,李弼浑身发冷,努力自持却依旧打颤,一股深沉的寒意从他体内沿着血脉冰冻着他。
不可能、不可能……
深吸口气,他点地起身,回舞后再次掀起袍单膝跪到她面前,单手递出扇。
他说过,他会等的。
等她爱他,结果她爱了,所以这回等她收扇,她会收的,她不收,他就不起,就等到她收为止!
“夫人?”公孙燕抖着手轻推了舒雪尹一把。
半盖在粉颜上的红盖头,流苏颤动了下,扯动整个精绣红绸往下滑落,露出那张看似沉寐,却早无生息的娇美小脸。
公孙燕吓得瞪大眼,黎少秦也震愣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期期艾艾的抖声开口。
“王爷、王爷,夫人她──”
“住口!”李弼低喝,递出的扇依旧未收回。
雪花堆栈声沙沙似雨,屯在他的心头,冷进他的魂里,他身形未动,好半晌才哑声问:“我说……如果,你不怕我的天赋,不怕与我走向孤老的命运,可以完全接纳这样子的我……我就会用生命守护你一辈子……雪尹,你……后悔了吗?”
第18章(1)
“……你后悔了?后悔爱上这样的我?”
爱上她,他的心被不安缚紧,他时时戒备,刻刻守护,全神贯注,不敢轻忽一丝一毫,但终究……还是敌不过无形的诅咒?
“凤凌王。”主位上的李劭沉痛地走到他身旁。
“出去。”
“凤凌王,是朕──”
“出去︰全给本王出去!谁敢踏进厅内,本王就杀了谁!”他猛地咆哮,猩红的眸透着冷绝的杀意。
李劭见状,立即要厅内所有人都离开。
舒雪尹就偎在临窗锦榻的扶手上,支手托着额,凤冠上的琉璃玉定在她眉间不动,她的神色祥和,菱角分明的嫩唇还微微上扬。
然而,尽管粉雕玉琢,依旧掩饰不了她脸上沉浓的死气,谁都看得出她没有呼息了。
上官一族,注定一生孤老。
瘫跪在榻前,李弼双眼刺热,拿着折扇的手有如千斤重,再也举不起来,心脏像是像人掐着,却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他近乎贪婪地注视穿着喜服微笑的舒雪尹好半晌,才用力地闭上眼。
再睁眼,他眼中已无焦距,脸上却带着飘忽的笑容。“雪尹,若你不喜欢八德舞,那我舞一段剑舞给你瞧瞧,好不?”他问得温柔,笑得低哑,把折扇一丢,走到厅堂,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剑。“剑舞是出征的战舞,你肯定没听过也没见过,就让我为你舞上一曲吧。”
他随手舞弄,顺劈挑勾,甩着剑柄流苏圈成一个圆,旋身如虹,剑影在窗门,顶板破飞,射穿一个个小孔,银雪挟辉纷落。
“奏乐。”他喃着,在雪中飞舞,剑势凌厉,像要上阵杀敌,半点情意皆无。“奏征伐之乐!”
李劭闻言,大感不安,可也只能示意乐倌赶紧奏乐,黎少秦和公孙燕则站在窗外偷觑着厅内动静。
剑舞之乐自然比不上八德舞文雅,出征前的舞凌厉且具浓重杀气,李弼眸沉抿笑,神色寒鸷得有若要征战杀敌,厅内烛火皆被其剑气扫灭,只剩窗外射进的微弱雪光映得他金冠熠亮,朱红绫袍闪烁……似血。
上官一族,注定无法与所爱之人齐白头。
他笑得俊色如春,无视银雪堆栈,扫腿划过一圈,长剑转身。
所以他为她跳剑舞,舞完后,要杀的人只有一个──只有他自己!
他还能动,表示她还活着,雪尹还有一口气,只要他破除自身孤老的命运,她便不会再受牵连,肯定就会死而复生。
“王爷,你在做什么?!”黎少秦在窗外目睹这一幕,惊得破窗而入,大手擒住李弼执剑的手,尚未抓紧,便教他一把扫开。
“滚开!”李弼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朝自己颈间落下。
“王爷,人死不能复生,你别跟着走上绝路!”抺去唇角的血,黎少秦红了眼,再次扑回他身旁,硬是抓下他的手,可剑却依旧砍入李弼颈项半寸深,只见鲜似泉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