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们全都遗传到奶奶的大眼睛深轮廓,长得好看是理所当然的嘛。.”耿霁非常谄媚地搂住奶奶的肩膀,一点也不害臊地附和着。
老妇人虽因中风伤及控制口语表达的脑区而无法成言,却不妨碍她笑得开心,深邃双眼笑得都眯起来。
看见赋予自己生命的老妇人如此开心,在场的三人也跟着微笑起来。
“海蓝,越大越漂亮了,交男朋友了没啊?”纪镇南关心起侄女的感情生活。
“哈哈,还没啦。”面对大伯永远不变的开场白,纪海蓝早练就轻松推掉的太极功夫,然后也知道大伯下一句要接的话——
“怎么可能?我们纪家的姑娘个个都像你奶奶年轻时那么漂亮,怎么可能会没人追?”纪镇南照惯例摆出义愤填膺的表情,然后起身到电视柜拿起一帧放在木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
“你们看看,你们的奶奶结婚时真是个大美女对不对?”
纪海蓝非常配合地接过相框,把那张大家没看过一千次也有八百次的爷爷奶奶结婚照拿到奶奶面前让大家一起欣赏。
即使看过数不清的次数,纪海蓝还是觉得奶奶年轻时真是个大美人。
相片中穿着笔挺军装的爷爷站在右侧,而一身款式典雅长袖白纱的奶奶则站在左侧,手持一束百合捧花,脸上表情虽有些矜持,但五官立体的脸蛋与修长婀娜的身形,即使已泛黄的照片上只有黑白两种色彩,但那份美丽,依然能撼动六十多年后观看者的心灵。
据说随着国民政府孤身来台的爷爷,对家人都在战争期间过世的台湾籍美丽奶奶一见倾心,苦追八年才终于抱得美人归。.
“姨娜,你看你年轻时真是个大美人!”孝顺的纪镇南找到机会就要称赞母亲。
老妇人笑得有些羞赧,目光往茶几一瞥,纪镇南立刻明白母亲的意思,将茶几上的纸笔递给她。
别说了,好丢脸。
海蓝比我美。
第一句是以日文写成的,第二句则是中文。
“咦……”看着奶奶娟秀的字迹,纪海蓝非常吃惊。“大伯,奶奶会日文?”
在她成长过程中,她记得奶奶的国语跟台语都很溜,但从没听奶奶说过任何一句日语,更别说是写出来了。
“她到光复时都有十七、八岁了,我想她应该是会,只是她以前从不说,大概不想让曾是抗日军人的你爷爷不高兴。”纪镇南看着母亲秀丽的字迹叹了口气。“但自从她中风后,有些话她想不起中文怎么写,就会用日文写出来。”
“现在想起来,奶奶确实很爱看日本的电视节目呢,我每次来她都在看日本台。”耿霁深思地看着目前也锁定在日本台的电视频道。
“我也有这种印象。”纪海蓝点点头。“我记得我小时候常常陪奶奶一起看日语节目。”她对日文的兴趣也就是由此萌芽,大学甚至去念了日文系,原来这些人生脉络都是有迹可循呀。
“海蓝,你日文好,难得来了,就陪奶奶用日文聊聊吧,她会很高兴的。”
纪镇南将纸笔推到她面前。.“我要下山一趟买点东西,你们慢慢聊,记得留下来吃晚餐。”
大伯走后,纪海蓝用纸笔跟奶奶用日文聊了起来。纪海蓝问奶奶平常生活的琐事,惊讶于奶奶可以用日文非常详尽地叙述,文法与用字遗词都相当正确优雅。
笔谈一阵后,大伯母将感到疲倦的奶奶送回一楼的孝亲房休息,纪海蓝则跟耿霁分享她的心得。“奶奶的日文非常好,她一定受过相当程度的日本教育。”
“嗯,我之前就这样猜很久了。”耿霁右手食指摸摸挺直的鼻梁,纪海蓝知道那是表哥认真思考时的习惯。“是该来证实一下我的猜测了。”
“什么猜测?奶奶的教育程度吗?”
“小蓝,你那个寻人委托,还是没有新进展吗?”耿霁没回答,却问了个无关的问题。
纪海蓝照例跟不上表哥跳脱的思绪,不过还是乖乖回答早就跟他解释过的寻人进度。“嗯,像我之前跟你说的一样,虽然从马耀大哥那里找到巴奈妈妈凯茵的纪录,但没办法追下去,暂时没有关于巴奈的新线索了。”
“这样啊,哼哼。”耿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想到什么很有趣的事清般忽然笑了出来。
“阿霁表哥,怎么了?”纪海蓝不明白思路可比外星人的表哥到底又在开心什么。
“小蓝,我满想看奶奶日治时代的户籍腾本,你不是说现在可以申请吗?去申请一份来看看吧。”
“是可以……”她之前因为寻人跟论文忙翻天,忙到都忘了为自家申请一份留念。“不过,你为什么会想看啊?”她以为家族里只有自己这个历史阿宅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只要是有趣的事我都不会放过的。”耿霁双眼闪动异常得意的恶作剧光芒。
“嗄?什么意思?”无法理解耿霁为何一脸坏笑,纪海蓝再次确定表哥有颗解读不能的外星脑。
“海蓝小姐,你真的好伤我的心,都过了两个月,一次也没有联络我,我不是有给你我的名片吗?”浅见晴人抱怨般的声音传来。
“因为没什么事啊……”纪海蓝坐在知名小笼包本店里,疑惑地看着面前正大快朵颐的浅见晴人。“晴人先生说有事找我,到底是什么事啊?”
“你没事,我们的台湾支社可是很有事呢。”转眼嗑完半笼小笼包的浅见晴人喝口茶,把筷子伸向虾仁煎饺。“你都不知道时人哥把那里变成了阿鼻地狱啊。”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纪海蓝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比平常激烈很多。
“阿鼻地狱?”听他讲得好像堂哥变身为阎王似的。
虽然跟自己无关,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浅见时人这段期间究竟过得怎么样,所以当再次来台湾短期出差的浅见晴人联络她时,她答应了陪他来这间餐厅的吃饭邀约。
“他在这一个月之内,帮我们的台湾支社长拟定了很多提升工作绩效的方案,而且全部彻底执行。”
“呃……这听起来很好不是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如果只是要大家准时上下班、照实打卡、定期缴交工作进度表、召开检讨会议之类的,是没什么大不了。”浅见晴人拌起刚送上的麻酱面。
“但是时人哥的‘彻底’是大至应酬报帐,小至衣着规定跟办公室冷气温度之类都要管的那种‘彻底’。你能想象所有人坐在空调二十七度的办公室里,必须跟他一样把领带系得紧紧的,一颗扣子都不许解,在台北又湿又热的梅雨季闷到快要昏倒的样子吗?更别说以前会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应酬报帐问题,现在只要是林森北路那一带的店都不能报,让多少日本的外派气到不想再来啊,以前很抢手的台湾外派机会,现在变得只有我愿意来。”
“哈……”听起来是有点恐怖没错,但又有点好笑,很有浅见时人的风格。
“你还笑#蓝小姐,始作俑者八成就是你。”浅见晴人忍不住用沾满酱汁的筷子往她这里一指。
“我?”纪海蓝堪堪闪过差点喷到自己鼻尖上的酱汁。“怎么可能?”
“据说时人哥是过去这一个月才忽然‘被魔鬼附身’的。”浅见晴人引用了同事的形容。“据说他刚来的那个月在台湾同僚之间评价相当好,大家都说他是面冷心善,也没出现我以为会有的适应问题。”
“我问过同事,这两个月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大家都说会社最近没什么特别的变动,唯一的不同只有他一个月前开始连周末都待在办公室加班,所以我想一定是你跟他之间出了什么事。”浅见晴人说出他的推论,目光犀利地看着她。“时人哥的嘴比蚌壳还难撬开,我才提到你的名字就被轰出去了,所以我只能来问你。”
“欸……”纪海蓝还在消化浅见晴人话中隐含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