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被他这么一说,刘韦良想了想,点头妥协道:“是送给……算是学业跟心灵上的导师吧,是我们的法学教授,这次想挑的就是给他的六十二岁生日礼物。.”“预算呢?”店员问着,“教授是女生?男生?个性怎么样?平时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喜欢或常用的东西?如果可以形容一下这个人或他跟你们的关系会更有帮助。”
“男生。”刘韦良尽力形容着:“就是典范型的教授吧,对学生很有耐心、很愿意跟学生聊学生的问题,跟其他老师相处也好。
预算方面,我们总共十三个人,一人一份,可以买到一万三。喔喔,对了,老师每学期会邀我们到他家一、两次,师母煮饭给我们吃……”
“还有还有,”另一个同学插话进来,“老师喜欢木制品,看他家里几乎都是木制家具,喜欢的颜色倒是满多的样子,家里的用色很活泼,红、橘、黄……”“文具方面的话,好像不是铅笔就是钢笔,没看过他用其它种类的笔……”依着两位同学边思考边随时丢出的话,店员站在玻璃橱柜前一会,从口袋掏出钥匙,陆陆续续拿出几样东西放在黑绒布的展示托盘上。几支钢笔、几样周边用品,共同点是多多少少都有点木头装饰,有的为原木色,有的为染色木,有的镶有木纹或木装饰。
店员开始介绍。他选的是德国及义大利钢笔,从品牌特色到笔种、笔尖都详细讲解,也让他们试写不同软硬、粗细的笔尖。当他最后介绍到其它文具配件时,去别的地方逛的同学们——回来,也就旁听着。
最终,刘韦良跟他的死对头同学一人挑了一样东西出来让大家投票。.一支德国品牌原木身钢笔,这笔是今年的纪念特别款,才刚到货,就算教授已经有多支收藏,撞笔的机率也极小,另一样是原木跟水晶制品的文具礼盒,包括墨水瓶、压墨器及笔架。
店员让他们自己讨论及投票,他站在一旁,眼睛盯着被撇在桌上、眼熟到不行的传单,以及上头的注记。
学生们什么时候投完票他没注意,只见刘韦良转过头来跟他说:“就钢笔吧,谢谢你。我们需要包装。”
店员抬起头时,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异样,点点头,领他们到柜台处结帐。这时刘韦良拿出皮夹,抽出一张卡放在柜台。
店员又是一顿,半晌,他拾起,长指滑过卡的突起:如同信用卡,撞月卡上会压会员的英文名字。“戴小姐在?”
刘韦良愣了下,“呃……一定要本人才能使用吗?”
所以这卡是路边捡的?当然,他不可能真的这么问出口。店员微笑道:“一般情况下,是的,是限本人使用。”
“这样啊……能不能通融一下?”除了累积点数以外,撞月卡每月可有三次八折的折扣机会。他们刚刚在食品区看到一款很精致的蛋糕,如果这边可以有点折扣,就能完全不超出预算了。
“戴小姐是你们的……”店员只是在行使保障会员权益的问话。
刘韦良说着:“戴小姐也算是我们的老师,我们在她所在的公司实习,她是指导者。.她看我们很诚意的想帮教授买礼物,所以就大方地把卡借给我们用。”店员静静听着,白净斯文的脸上读不出太多讯息。他停顿了许久,终是点点头,过卡给了折扣。
正当学生们开心地准备付钱时,一名女店员小跑步过来,压低声音说道:“组长,十楼有你的外国访客,请你马上过去一趟。”
“外国客人?我今天是站柜,没有会。”店员一拧眉,明明离开座位前才确认过行事历的。
“那位客人也说她是临时过来的,没事先知会,如果你在忙,还是我请客人留下联络资讯,先回去?”
“我去看看好了。这边交给你结帐好吗?贵宾卡已经过卡,同学们要送礼,你等等给他们一张包装券,让他们到楼下选包装材料。”交代完,他转向学生们道:“我的同事会帮你们结帐,包装可以到二楼,那边有专门包装的柜位。这卡片……就请你们还给戴小姐。”
刘韦良从那店员手中接过卡片时,确定自己没有错看那严厉的目光。
徐光磊轻轻敲了敲玻璃门后进入,采光良好的会议室里一人独坐,听到声音,将手中茶杯放下,回过头来。
“……小林太太!”徐光磊讶异地唤道。
个头不高的小林太太站起身,鞠了个躬,以带着口音的英文说道:“徐先生,不好意思,没有先打声招呼就过来了。我其实想先看看你的书店,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拜会你,结果看完一楼的特展区就直接上来了。给你造成麻烦了。”
“不会。别这么说,小林太太。”徐光磊伸手请她坐下,随手将身上的店内围裙脱下,放到一旁椅子上。原则上他每个月都会找一天在柜位帮忙,他认为亲近消费者是了解他们最好的方式,所以今天穿的是店内制服。也多亏了这个好习惯,才终于解开了那个谜——戴诗佳并不是没有收到他寄去的信。
分心不过几秒钟,徐光磊轻咳一声,又将注意力放在坐在对面的女士,礼貌地寒暄道:“您来台湾观光?小林先生近来可好?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带你们四处走走看看,看你们想看文具还是吃美食。”
“我先生他……一个多月前离世了。”小林太太说着,暂将视线栘开。一会,才又道:“本来就有旧疾,所以我们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虽然对我来说还是……”
她没有将话说完,但声音里充满了悲伤与想念。徐光磊只能道:“请节哀……”
小林太太点点头,她扶起放在腿上的包包,拿出一个盒子放到桌上,轻轻打开。里头纸板切出数条横线,黄铜制的书签、标签藉以嵌住,像音符跳跃在五线谱上。
“这是我先生最初跟最终的作品。”小林太太垂着眼,缓缓说道:“你看,起先也是这样敲不平整的,这可不是他故意要塑造商品个性,是技术问题。后来我们的店倒了,他又敲出这样的作品。说句心里话,我一点都不觉得是技术退步,因为不安、害怕,或是不服气、不想认输这些感情敲出来的不完美作品,和那些他引以为傲的全盛时期作品,那些用尺规才能量出细微差异的东西比起来,是不是更有人味呢?”
手工造的文具多多少少会有所谓的手感,同样的物件却不完全一致,这本就是手造的吸引力。
只是现在也有许多店家故意做出那样的明显手感,是在制造效果,易显得匠气。徐光磊认为这是职人与非职人的分别。前者永远在克服内心障碍,钻研技术,朝着完美前进,小林先生就是这样的职人。
“他或许只是想将最完美的一面呈现在人前,身为妻子,比起风光时刻,我更庆幸能陪伴他每一个诚实面对自我的时刻。”
徐光磊长指停在其中一枚黄铜书签上。
“这个,送给你。”在徐光磊开口之前,小林太太将行推向前,并在他能拒绝之前,又说道:“最后那几天,他仍惦记着还没回覆你的邀请。我想,他会乐意见到我来到杉墨书店,替他看看本来有机会再次为文具爱好者们制作文具的舞台。”
徐光磊还是未收。小林先生的辞世令他感到非常不舍,虽未曾深交,但用过他制作的文具、在一些简介中读过他说过的话,他感觉他是一个内心非常热情并且认真生活的人。而小林先生的遗物,这身为职人最具代表性的物品,理应留给陪伴一生的妻子。
“不……小林太太……”
“他也会希望懂得这些作品的人拥有这些。”她很坚持。
徐光磊看着她久久,才点头收下。不管小林太太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把这盒中物相赠,他都该相信她是细细想过的,无论是真正理解丈夫的想法,或是不愿睹物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