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世悲欢
街市上有鸣锣声传来,时间已到亥时。.
楚承望放下酒杯,看对面二人姿态。
卢隽瀚倒在桌子上,整张脸通红。坐在他旁边的骆成威斜靠在椅子上眯着眼。
楚承望见此情形,双手交叠放置于背后,当先走出了房间。
紧随其后的楚敬乾临走前,对婷葳点了下头,女子还以一礼,双手扶住了骆成威肩膀。
两个形容俊俏的男子一前一后走出酒楼,吸引了不少目光。楚敬乾对候在门口的小二道,“楼上可以收拾了。”楚承望听见声音,回头向自己弟弟说,“难得最近气氛好,你把整层二楼都包占了,让别人怎么做生意呢。”
说到最后一句,男子勾唇一笑,妖气冲天。
周遭的吸气声让楚敬乾头疼不已,快步拉着自己兄长离开。
妖孽大笑出声,那双狭长凤眸仿佛将漫天星光与闹市彩灯统统吸纳进了眼底,流光溢彩,勾魂夺魄,“子宇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楚敬乾低头避过众人目光,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虽说铜钱节还未正式到来,夜市仍需按时收摊,可最近节日氛围越来越浓,即使到了亥时,还有好些商贩一边躲避市井令的管理,一边再将价钱降得低点,希图多卖些东西。
在这种时候,胭脂摊的生意是最兴隆的。家境普通的少女们若要用上等的胭脂水粉,都会等到这时候来挑选。
朝阳南市一条专门卖这些物什的街道上,商贩们此刻就忙得不亦乐乎,既要向姑娘们介绍自己的东西,又要防止有人趁乱偷拿,还要把客官们挑剩下的瓶瓶罐罐再重新摆好,不让自家摊子看过去太凌乱而影响生意。.
少女们三五个围在一处,莺声燕语,好不热闹,随着玉手挑拣的动作,瓶口的盖子被打开,空气中充满浓郁的花香之气。
就在大家忙着挑选比对的时候,街头不知是谁嚷了一声,热闹的场面一时寂静下来。
两个男子从她们面前走过,偶尔交谈几句,一个面带笑容,一个神情游离。虽然表情各异,却无损他们作为美男子的形象。
等他们走过街头,踏上前方小石桥时,才有少女反应过来。
“那个月白衣衫的男子好生俊俏!”
“他旁边那个也不错!”
靠近街头的女子有些已经手挽手挡住了去路,跟在后头的女子有好几个捂着嘴面色绯红。
就琅华王朝的民风民俗而言,在大体上没有过多礼数约束。虽然自丞相江默行上任后,多次要求细订礼仪制度,并积极以自身为表率,不过因为他所遵循的这套规矩太过繁琐,且要求尽可能克制己欲,真正能做到的人反而不多。再加上琅华王朝有一个性情异于常人的皇帝,江丞相力求推广的严苛礼仪制度反而不易施行。
而眼下,这些民间女子毫不避讳地手拉手围住美男子的情况在琅华亦属多见。胆子再大些的,解下香袋儿耳坠子簪子什么的掷到他怀里都不算过分。而贵族之女在追求如意郎君时,会稍微矜持些,或隔着轿子或以扇掩面,只露一双眸子久久凝睇,或让下女把信物递给男子,再观察男子举动。.若男子接了,就表示他对女方也有好感。
楚敬乾看着身后的人停在原地,玉树临风,笑意不减,眼神里写满纵容——果然是个妖孽。他摇摇头,大步挤出暗香浮动的包围圈,毫无留恋之意。
反观他身后那只妖孽,怀中已经塞满少女们投来的爱慕之物。他步态悠然,恍若下凡巡视的天神,一圈光晕笼罩了周身,微笑接受众生顶礼膜拜。
楚承望咳嗽一声,叽叽喳喳的女声瞬间消失,他说的是,“时辰不早了,也请各位姑娘早些回去罢。”话语温婉,笑容妖孽,前方女子被他气场震住,握紧的手松开,他便如一缕春风般走出圈子,同前方男子一起转过街角,消失在众人或爱或恨的视线里。
待四下无人后,楚承望双手一松,将信物全数丢在竹篓内,竹篓里的东西,在夜市歇业后,会被专人清理掉。
他一拂衣袖,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模样,眼睛一瞥,随即笑道,“你多大了,还玩风车?”
楚敬乾将蓝色彩纸叠就的风车小心拢在袖内,语气带了黯然,“阿烟喜欢。”
楚承望绕过竹篓,云靴踏上青石板铺就的路面。泠泠月光均匀遍布了每一块砖,这条小巷已经完全收摊,冷寂了下来。
“派出去的人有消息回来?”
“……没有。”
往前迈的脚步忽然停住,楚敬乾皱眉,“方才那人的眼睛,倒与阿烟很像。”
“谁?”
“骆成威。”
阿阮来接自家主子时,正碰见几个小厮将方才从城楼上下来接人的官员七手八脚抬出酒楼,那架势颇像在拖一个死人。
阿阮心下一惊,快步冲到二楼。整层楼空空荡荡,全然不似一楼那样留有宾客满门的余味。她暗骂自己大意,推开仅有的一间亮着灯的房间,看见人还靠在椅子上。
房间里的其他主角已经走空,酒桌上菜肴动了一半,酒坛子空了好几个,骆成威斜倚在一个侍女身上,醉得人事不知。
阿阮敛眸低头,恭敬地踱到骆成威面前,朝软成一滩泥的自家主子行了个礼,就欲接过侍女的担子。孰料对方轻轻避开了她的手,口中笑道,“妹子客气了,我来就好。”
她的声音娇柔,甜得阿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在这时,主人醒了。
骆成威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了阿阮,紧绷的身躯稍微有所松懈,含糊着说了一句,“这是婷葳,新人。”
只说了这一句,身体就朝阿阮的方向再度垂下。阿阮用力揽过他肩膀,对婷葳说,“二少向来都是我服侍的,姑娘还是让我来吧。”
骆成威笑了笑,对婷葳摆摆手,“你先跟着外头的人回去,到了府里会有人安排住所。”
一阵香风飘过鼻尖,他直起脑袋,专注听婷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说了一句,“她是有功夫的。”
“你的酒量一向不很好,怎么今日喝这么多?”
骆成威扶住阿阮肩膀,整个人颤巍巍立起来,“我没想到两个人都会在。”
“皇帝和……荆王?”阿阮用口型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酒楼外不知哪家歌女唱起歌,歌声与江面的风一起飘进来。
歌曲并非阳春白雪,乃是一首乡间小调。内容讲述了一个乡间少女采莲归来,想起方才在莲叶清香中遇见的少年郎。爱情使她羞人答答,却又禁不住心驰神往。
乐声欢快,骆成威闭上眼睛,头一低就扎进了黑暗里。
睡眠过程不怎么愉快,他辗转着入了梦。
梦里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一位女子拖起长长的曳地裙摆,在亭台楼阁间奔跑,脸上笑意混合着阳光,明晃晃地刺进众人眼里。她头上那只银质凤钗的流苏随动作一甩一甩,最后勾在发上,女子却顾不得整理。她最终跑上一座两层的楼阁,趴在栏杆上,目光一直注视着大门。
此时的女子只露出侧颜。从这张侧脸上看,她长得并不惊艳动人,和这个时空里的许多女人甚至男人相比,她太普通了,只那眼睛透着一股精神劲儿,这才使她整个人略微出彩了些。
此时她的手伏在栏杆上,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一个长发束冠的男子进了王府大门,踏过平整地砖,走入书房。她望着他,直到他的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不见。
女子长舒一口气,看神情该是窃喜。她起身将自己仪容整理清楚,装作刚眺望风景归来的样子,缓步下楼。就在这时,她的正脸露了出来。
骆成威悚然惊醒,睡意全无。一个名字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挥之不去——萧景烟。
手上有凉意传来,是从脸上滴落的,分不清是汗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