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雨夜追截
从地道出来,已是掌灯时分。.骆成威往身后道,“一起用晚饭罢。”
阿阮摇摇头,“我吃不下。”
骆成威想刚刚在地道里,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知道阿阮因着石洞里那番话,又在思念姐姐。自己也难过,然而看看阿阮神色,他忍了情绪勉强笑道,“既是要为姐姐报仇,可不能总这样自己伤自己,若身体弄坏了,你叫我上哪里再去找你这么个得力助手。”
“助手不敢当,”阿阮总算把低着的头抬起来了,“我从没忘过大小姐待我的恩情。我虽然是丫鬟出身,也蒙得老爷小姐照顾,教我读书习武,又自幼与大小姐一处长大……”
说到这里,两行热泪顺着脸颊就下来了,“二少,我们一定能找出当年的真相,还洛家一个清白的,对不对?”
她眼中射出一种炙热的光,仿佛活着的意义全在于此。骆成威正想再劝慰两句,游廊那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人影。
骆成威将阿阮挡在身后,定睛一看,原来是启叔双手捧着一个茶盒,正往这边来。
骆成威扬声道,“启叔,何事?”
身后阿阮赶忙将泪拭了,站到骆成威身侧。
“上午时候,有一位奉茶使叫卢隽瀚的来访,听说你在练功,就把这个茶盒子留下,自己走了。据他说这是上贡的,他私下拿了一盒送到我们这里,让你务必收下。”
启叔交待完事情,将茶盒往骆成威眼前一送,静候他处置。
骆成威听的时候只觉得这件事不好,他又不是那种贪便宜的人,更何况也不值得卢隽瀚套这个交情,还说本是用来上贡……想到上贡,他仿佛明白了,接过茶盒就走,“怕是那位有了什么要让我去办。”
阿阮跟着他走到书房,看他一股脑儿把茶叶全倒出来,可仔细看,当中什么都没有。
骆成威拿手叩着桌子,思索片刻,再把茶盒拿起来,里里外外拨弄一阵,最后在盒子一角触发了机关,底层掀开,露出一张罗纹洒金纸来。
骆成威冷笑一声,“果然是他。”
阿阮应了外头一句“晚饭在这儿摆”,转头对骆成威说,“他要你做什么?”
“大厦将倾矣,”骆成威脸上露出一抹笑,“他们要下手了,让我们盯着江湖里暗门势力的动向。”
他再看了一遍那张纸上的字,将它伸到了烛火上,火苗幽幽吞噬着纸张的场景倒映在他冰冷的眸里,“我没想到的是,他掌握的关于暗门的资料,比我们多得多。.不过,谁叫他是皇帝呢,皇帝要他死,当然要他死得彻彻底底的。”
“他死不足惜,可关键能证明洛家清白与否全在他一人身上呢!”阿阮激动了,双手往空中猛地一挥。
正在这时,谨娘忙忙地从外头进来,也等不及敲门,直接就喊了,“二少!二少!不好了,婷葳她跑了!”
阿阮与骆成威脸色俱是一变。
提晚饭来的下人才刚走到书房门口,就见三道影子风一般刮了过去。
“她怎会逃跑的?!”阿阮又惊又怒,“难道三年没动过手,那些人就退化了!”
“你看到她腕间一朵淡红色海棠了吗?那是楚敬乾府上高级杀手的标志,”骆成威打开机关迅速冲下去,“她若一点反抗都没有,才是愧对了这个职称和她的主人。”
脚步声纷乱,从光明跃至黑暗再到阴暗。这夜敲是阴天,为躲藏提供了好条件。
谨娘紧紧跟在骆成威与阿阮之后,将具体细节补充完整,只听她说:“二少,我下午去山洞里时,见甬道上流下血迹,再往里追,看到关押婷葳的牢房门被砍开,看守的人倒在一旁。我大概判断一下时间,她是刚逃走不久的。”
骆成威追到桃花林就不再往前,阿阮犹自冲到瀑布边上,就要往深水里跳时被骆成威一把拉回来,“与其这样乱找,不如前去守株待兔。”
“你可知道如果楚敬乾知道了这件事——”阿阮的叫声被谨娘打断。
谨娘说:“二少可能保证万无一失?”
“别的人不好说,换了是楚敬乾,我就敢保证。”
婷葳逃出洞外时已没有力气,她把手中钢刀一扔,闭眼运气,深呼吸一口气后就跳下了瀑布,深潭救她一命,冰冷水流洗刷血迹,刺激了她的神经,她开始拼命挣扎起来。
不知在水中挥舞了多久,她的手碰到一块岩石,咬牙攀住它,费了一番力气才爬上岸。
她勉强走了几步,仰头倒在草地上喘气。视线一转,看见岸边仿佛是一座木桥的轮廓,她拼着命挪到桥头,看清石碑上的字。
界阳镇。
原来这里是朝阳城城郊。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弯起,连带着全身都有了力气,慢慢起身,却不往城里的方向,而是朝桥边一座密林走去。.
“二少,她真会朝瀑布的方向来到下游吗?真不要在桃花林周围派人搜查吗?”
“那片林子是按洛家七十二阵法之一排列布置的,外人纵然知道,要破解起来也绝非易事,若她刚刚逃走,定还在林子里走不出去,而且我断定,以她现在的武功,至多走到洞口,就没有什么力气了。”骆成威的脸隐在阴暗处,看不出表情,只是听他的声音也知道,绝不是和颜悦色时候会说出来的。
“那你何以知道她会来这里?”阿阮又问。
“骆成威不知道,萧景烟知道,”二少的声音停顿一下,“瀑布下游是界阳镇,就在我们方才经过的那座木桥边上,这片竹林后头,有楚敬乾留下的竹楼。”
“他为什么把楼建在这儿?”
“我以前见过有他的密探到这栋楼里向他汇报消息。我想着这栋楼会不会暗藏机关通到王府,但并没有找着。”
阿阮听了笑道,“楚敬乾真要后悔娶你了,扮猪吃老虎。”
“扮猪吃老虎的,现下可不是我了。人家高级杀手,不定忍了多久呢。”骆成威静静听着竹林里的动静,不再说话。
他们三人此刻藏身在竹林上头,风一阵一阵刮着叶子,带出哗哗的响声。谨娘低声道,“来了。”
三人向前下方看去,一个身影渐渐朝这里行来,光是声音就听得出她在努力压制气息,但因为自身力气消耗太多,仍有轻微声响传来。待人走近了,三人定睛一看,只见她原本清秀的脸上带了青草泥土,头发散着,衣服湿着,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的脚步还要往这里来,但只向前踏了一脚,旋即收回。电石火光间,几枚银针牢牢钉在她欲往藏身的竹子身上,阻了她的动作,下一刻,有掌声慢慢响在这竹林里头。
婷葳的脸色难看起来。
“不错不错,不愧是他手下的高级杀手,没有愧对他的培育之恩。”
有三个人从天而降,落在了空地上。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蓝衣二少骆成威。
他脸上覆了一层冰霜,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谨娘与阿阮一人一边,将婷葳包绕在中心。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婷葳嘴上说着,暗暗将手伸进袖内。
“别白费力气了,你内力催动次数过多,体内毒素早被催发了。”骆成威丝毫不怕,看见婷葳脸上显出明显的青紫色,便知天医的药方并未失效。
“他为了你身上的毒,特意配了好多解药给你吧?”骆成威说着,从怀中摸出好几个小瓷瓶,“你去后,我特意在你房间里绕了一圈,将搜出来的几个瓶子拿给天医。可惜了,他说,没有一瓶配对。不过这些解药,用来压制绵火掌遗留下来的毒性倒是很好。”
“你这阴险小人……”婷葳只说了一句,就从嘴里吐出好几口血来。不防二少的手伸到眼前,将一个瓷盒展露给她看,他手中原本的几个瓷瓶早被他抛弃到一边。
“没用的东西我便替你扔了,但这个,你怕是舍不得吧?”
婷葳低了头,“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一个香粉盒子。”
“可惜,原物是他送给你的,你倒舍不得用。”
婷葳的眼时不时往他们身后的林子里偷瞄一眼,听到这句,她呆滞了一下,苍白的脸上竟有些许红晕透出来,“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骆成威冷笑一声,这次却连收到两道疑惑的目光,是阿阮和谨娘。
他于是轻轻吐出三个字,“楚、敬、乾。”
婷葳震在那里,眼中不期然落下泪来。
“放心罢,山洞外有水,你又是从瀑布跌落的,随身带的信号烟花已放不了了。他们不会知道你的处境的,而且竹楼里也没有人,我也并不一定要现在就杀你。”
婷葳猛然抬头直视骆成威,“你到底是谁?”
此人能把楚敬乾的字模仿得十足十的像,写一张字条骗她至月洞内竹林中说是上头要直接见她,她还奇怪这不会是楚敬乾的作风,无奈字迹竟看不出有假。
看他刚才的样子,应该连她在王府里的住宅都搜寻了一遍,而王爷竟毫无察觉。
他甚至,连王爷在这儿秘密盖的竹楼都知道。若由得此人兴风作浪——她的动作比脑子运转快了一步,也可惜快了一步。她的暗器没有射出去,骆成威索性将她两只手全废了,“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本来打算留你一命,只每天一碗药废去武功,再变作聋哑之人就罢,现在看来,不用费这个劲了。”
婷葳的身体动弹不得,那双眼怒视着他,伴随大口鲜血吐出的还有她一句话,“你杀了我,王爷不会放过你的!”
骆成威冷哼一声,“你倒提醒了我。”
天际一道惊雷打下,打斗的痕迹被谨娘处理得干干净净。婷葳被封了穴位,不得已看着自己离林中小屋越来越远,心中没有害怕,只有愤怒,和混杂其中的一丝凄惶。
骆成威仿佛有所感应似的,一边抱着她前行一边说道,“我会让你和他见最后一面。”
“你会不得好死的。”婷葳微笑着说完这一句,闭上了眼睛。
“还是先讨论一下你要怎么死吧,就用……旧伤复发这个死法怎么样?”
怀中人半天没睁眼,睁开时只说了一句,“我都要死了,你还不放心露出真面目吗?”
“你都要死了,不打算向他表露心意吗?”骆成威不答反问,“给你整理整理上个妆什么的,我还是做得到的。”
说话间,阿阮熄灭火把,打开机关,让二少先走。待走出亭子时,外面正飘着绵绵细雨,婷葳感觉全身一阵阵抽搐,皮下似有一团火烧着一般,连带整个身子都烦躁不安起来。
是绵火掌后遗症发作了。
原来骆成威一路抱她,是为了向她传输内力好把她体内毒素压下去。但绵火掌的后遗症是,本身体内就留有毒素沉淀,一旦经脉受损,自身力量不足以压制,如果此刻引了另一股毒素前来,不但不会以毒攻毒,反而将会作为引子催发绵火掌的威力再次发作。
“你们究竟都是些什么人,要对王爷做什么?”婷葳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灼烧着心脏。
“你还是静下心等着最后的见面吧。绵火掌的厉害之处不在当时,却正是这后遗症使人害怕。听说旧伤复发的人,会在烧灼感中慢慢变成一具干枯的尸体,不过,不会很痛。”终于到了目的地,是婷葳日常起居的地方。阿阮将门打开,让骆成威把婷葳抱入内室。
“说真的,你要哪天和他见面?”
“那就明日吧,明日早上,他下朝之后。”婷葳脸上绽出温柔笑意,苍白的脸色泛出红晕,只那双杏眼里,一眨一眨泛出泪花。
骆成威将她放在床榻上,回身叫道,“谨娘,来给她换身衣裳。”
接着到了外边,启叔正立在屋檐下,见他出来,上前道,“二少,为何不直接杀了她?”
“她是楚敬乾派下来的人,不能不死得体面些。启叔,这深更半夜的,倒要烦你帮我做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