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孽子
在家住了没多久,秦兴海无意中得知父母都在亲戚那里买了保险,心思活泛了起来。
那时候,其实他并没有打身故赔偿金的主意,只是想两老口与其每年拿接近一万元给亲戚,不如给他花花。
结果,他这想法才刚刚透出来,就被他父亲拎着狠狠敲了一顿。
别看秦兴海三十的人了,其实很怕他父亲,哪怕在体力上远远强过他爹,也不敢还手,大概是因为小时候被打怕了的缘故。
虽然挨了顿打,秦兴海还是没死心,不敢被他爹知道,就偷偷撺掇他妈给钱。
俗话说得好,慈母多败儿,秦兴海之所以不成器,和他母亲的娇惯是分不开的。
一开始,她态度还很强硬,但是受不得秦兴海跟她哭穷装可怜,渐渐地,也就放松了口袋,每天都拿零用钱给他,多则上百,少也有几十。
在雒都这些钱大概不算什么,可是在消费不高的昌山,还是在城郊,这些钱倒是够秦兴海逍遥,每天买烟、小赌一下,还能偶尔在外面吃顿饭,倒是有滋有味。
然而,没过多久,这事也被秦兴海的父亲知道了,一怒之下,把母子两人都揍了顿。
听到这里,凌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你爸连你妈都打?”
秦兴海似乎是习以为常的表情:“怎么不打?我爸一喝酒,脾气一上来,连我爷爷都打。”
凌俐听到他的回答有些默然。听起来,他的原生家庭,是一个充满暴力的地方。
看凌俐沉默下去,祝锦川敲敲桌子示意秦兴海继续说。
再接下来,秦兴海就说到了他吸毒的事了。
其实,因为靠近边界,昌山本来就是毒品泛滥的地区,只不过秦兴海这么些年居然没有染上毒瘾,或者走上贩毒制毒的“致富”之路,和他爸动不动就敲下来的棍棒有很大关系。
雒昌高速没有修通之前,从雒都到昌山,火车要坐整整一夜,而汽车,要翻越数座海拔四五千米的高山,整整开两天,交通极为不便。
再加上地理条件不是那么好,山地多平底少,经济一直是省里的尾巴,农村家庭能出一个正常工作不沾毒品的孩子,已经算是成功了。
从这个角度出发,秦兴海父亲的教育政策,还算是没有大的问题。
只是,秦兴海那次染上毒瘾,也是因为他爸那天打了他和他妈。
为了一点钱被自己父亲羞辱殴打,还连累母亲一起遭殃。可是他不敢反抗,又气得慌,三十好几的大男人竟然上演离家出走,身上没钱找不到地方可去,最后在马路上游荡时候遇到了小学同学,干脆跑别人家里去窝了一晚上。
不过很不巧,那里正好是个赌窝。
他那同学倒是很热情,主动借钱给他玩,有两次玩得高兴,又免费提供了两次*给他。
对于毒品,秦兴海因为接触尚浅倒是没上瘾,也不会主动花钱去买。只是,赌博却是秦兴海戒不掉的恶习,一来二去又欠下一笔钱。
再之后,他欠得有些多了,顺理成章回家要钱想要还债,本来说瞒着他爸跟他妈说,谁知道他妈这次牢牢记得他爸的嘱咐,也不肯拿钱了。
也还算好,他同学念在一场交情,也没逼他太急。再说了乡里乡亲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也就没催账。
然而,没几天,秦兴海在雒都的债主忽然找上了门,找到他打了一顿关了两天,限他一周内还他欠下的五万元钱。
这下,狗被逼急了跳墙,秦兴海打起家里拆迁款的主意。
因为债主找上门,秦兴海实在逃无可逃,每天冥思苦想怎么从家里搞钱出来还债。
眼看着时限快到了,他趁着他爸走亲戚出门两天,缠着自己的老母亲一番哭诉,说不还钱就要没命了,终于哄得他妈从柴房里挖出藏得好好的一笔钱替,一共五摞,新崭崭的一百元,一共五万。
秦兴海钱到了手,心里终于一块大石落了地。第二天一早,他本来想拿着钱去找债主,中途经过他同学家门口,正巧被看到,一阵热情洋溢的寒暄又让他坐到了桌子前。
秦兴海兜里有钱,一时兴起想要先赌一把翻翻手气。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一般来说应该是秦兴海把要去还债的钱输光了,还不上钱跑路或者祸及家人。然而,那天他运气却不错,一下午下来赢了不少,把欠同学的钱还了,还有余有剩的。
他一时高兴,就在他那同学那里买了两颗*,美其名曰照顾生意。
不过,秦兴海倒是记得正事重要,没有再磨蹭,赶在天黑前到了债主住的地方,把五万的赌债还了,之后就优哉游哉回家。
心头大石落了地,秦兴海很是得意,先是喝了酒,哼着歌回了家,正说要休息的时候,突然摸到兜里的*,于是找来锡箔纸躲在房里偷偷吸了。
他正美滋滋地上头呢,债主却找上门来,直接从房间里把他拖出来狠狠打了顿。
至于为什么,很简单,债主说,秦兴海给的钱,有一大半是假币,而且,每摞钱就最上面十来张和最下面是来张是真的,中间的钱,全是假币。
债主放下狠话,让秦兴海三天内还钱,要不,就把他家砸个稀烂。
秦兴海挨了打,头还昏昏沉沉的,完全懵了,看着满地散落的粉色钱币,又一张张摸起来看,果然发现不对劲。
乍看上去倒是跟真的似的,一细看,所有钞票都是一个号码,连作假都没有一点诚意。
债主走了,秦兴海一时心烦意乱,忽然看到站在他旁边手足无措的母亲,便质问为什么她拿假币害他?
然而,他母亲矢口否认,他一时生气,又迷迷糊糊的,捡起磨盘边的“硬头黄”竹棒,狠狠敲向了母亲的背部和头部。
见母亲倒在了池塘边,捂着头叫疼,他既不理会,也不知道怕,骂骂咧咧就上楼睡觉去了。
睡到半夜,他忽然被他爸从被窝里拉出来,提着菜刀就要杀他。
秦兴海当时正睡得迷迷糊糊,被他爸眼睛通红睚眦欲裂的模样,一下子吓得屁滚尿流。
本来他是不敢和自己老爹对着干的,可是这次他爸,一上来就砍得他手受了伤,明显是来要命的。
秦兴海手上见了血,一时间脑袋发热,再加上喝了酒嗑过药,胆子一下子暴涨,就跟他爸对打了起来。
他爸虽然在家里一向是说一不二的老大,可是毕竟五十来岁的人,怎么干得过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儿子?
两人搏斗之间,他父亲不慎摔下楼,虽然只是二楼,但是是头部先着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的混凝土也渐渐侵染上黑红的颜色。
秦兴海被吓到了,什么都不管不顾,收拾了几件衣服都出逃跑了。七天后,在昌山开往外省的火车上,他被警察拦截,从此就是五年的禁锢。
终于说完整个过程,秦兴海有些沉默。
好一会儿,他补充:“这些年,我越想越觉得蹊跷。我妈当时倒在池塘边,还在呼痛,怎么就淹死了呢?”
祝锦川手指又节奏地在桌面上敲击:“这也是你第一次供述的内容,经过这么多年记忆的沉淀,你依然坚持这是事实?”
秦兴海点点头,又说:“就算我妈真是淹死,那也可能是自己失足掉下池塘的,为什么要说是我为了掩盖罪行推她下去?
祝锦川坐直身体,声音异常地严肃:“ 你最早被抓的时候承认自己杀了人,进了警局又说自己没杀人,测谎以后,再一次改变口供承认自己杀人,其中的关节,你再说一次给凌律师听。”
又转过头对着凌俐,面色凝重:“你仔细听清楚了,这是本案的关键。”
凌俐沉沉点头,秦兴海看到祝锦川重视的态度,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第一次我承认的时候,是因为我以为杀人是指我失手推了我爸这件事。后来,警察忽然说我杀了我妈,我当然不承认,我只是拿竹棒敲了她三下,怎么会死?
不过,之后我测谎没通过,有警察跟我说,机器都说是我做的了,这是高科技,人脑干不过电脑的,就劝我承认了争取宽大处理。”
凌俐皱着眉头问:“所以,你就承认了,变成了有罪供述?”
秦兴海点点头:“我被他们那样一说,其实也有些不确定起来。那晚上,我本来喝了酒,又……又溜了*,实在有些迷糊。后来不知道怎么了,警察说什么,我就认什么,警察没说我吸毒,我也没主动交代。直到上了法庭,我听到法医说我妈颈后有被菜刀刀柄敲的痕迹,我才觉得不对。”
说到这里,秦兴海垂下头想了几秒,又抬起头目光灼灼:“即使其他的都记错了,可是,我明明拿的是硬头黄,怎么变成了菜刀柄?”
祝锦川则补充:“而且,案发现场没有发现秦兴海说的那种叫硬头黄的竹棒,但是,女死者背后的伤,确实像是被竹棒打的,皮肤上还有在泥地上拖拽过的痕迹。所以说,这个案子,其实是很有打头的。”
从秦兴海这里能了解到的案件事实差不多也就这样了,他们离开时,秦兴海定定地看着祝锦川,问:“祝律师,你让我等几年,又让华昭跟我说时机成熟了有机会翻案,这次真的能行吗?”
祝锦川站起身来,微垂着眼帘,却挡不住他眼里细碎的光芒。
他一字一句:“相信我,天时地利人和,现在都有了。你能不能恢复自由,就看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