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似水流年
王太太久居法国了，她与一般的太太们不同。早年丈夫游学法国，她便跟着到了巴黎，谁知竟是二十余年。她热情好客，在法国华人圈很有名头。原因是她寡居后寂寞又念着家乡，总想找些来法不久的人打听国内的消息，极是热情好客。
王太太是福建人，嫁与本地的富家。王家到底只是富而不贵，家中都是生意人，除了她嫁的四少爷。王先生是家中幺儿，打小聪明伶俐，学问好。家中没有出过什么读书人，自是将他看重的紧。出国游学前与中学时期的同学王太太结婚，王太太是个时新的人物，早打定好了主意要一同赴洋。娘家人劝她不住，王家人正想着幺儿一人游学异乡无人照看，没想到新进门的媳妇竟有意同去，自是欢喜。谁知王先生学业未成就青年早逝，葬在这异乡，而王太太也竟在此寡居多年。
她殷切的问着家乡的情况，却是从未有过回国的打算，若有人问起，她只是叹气，转眼便又说说笑笑起来。
王太太顶爱说笑，一日没有人来就闷得慌。所以她总叫人来她家里打马吊，用她的话来说：“马吊可解千愁，实乃中国的国粹，中国人走到哪里就要带到哪里的，就像法国人对葡萄酒的喜爱。”她的固定牌友之一就是住在隔壁的洛塔斯小姐，虽然洛塔斯小姐不是有求必应，但只要是晚上叫她来，她也是总肯来的。
今天是周末，王太太晚上约了人打牌，她打了电话约好了时间，就踱步到院子中绕过花丛的篱笆走到洛塔斯小姐家，按了门铃，她听到传来一阵软底布拖与木质地板摩擦的“沙沙”声。开门的正是洛塔斯小姐，她头发梳在脑后露出那张的年轻的脸，手里还拿着没有来得及放下的铅笔。
王太太笑着：“我有没有打扰到你，洛塔斯？”
“没有的，你知道我并不热爱绘画，只是打发时间。快请进吧！”
这就是王太太一直没有弄明白的事情，来法国巴黎游学进修的中国人确实有一些，但无疑都是对自己学习的专业十分热爱，如洛塔斯这样并不热衷绘画的人，千里迢迢孤身一人来巴黎到底为的是什么？据她所知，洛塔斯并没有什么亲人在法国，只有一位朋友在德国游学，却并不常来。
“不用了亲爱的，我来只是约你晚上到我家来吃饭打牌。你一个人是不会好好吃顿饭的。”
“王太太，您总是这样善解人意。我老时间到。”
得到洛塔斯的回答，王太太很满意，道了别她就沿着花园向回走。法国的春天来得稍微要晚一些，但这并不能让它的春天逊色。远处山上铺满了开的灿烂的油菜花，它们将整个天际都染成了明黄的色调，这同灰色的冬季相比实在是可爱的过分。篱笆外的梧桐树叶不知什么时候也抽出了嫩的新芽，在和煦的阳光下很是透亮。
王太太沿着花径细细赏起景致来，蔷薇依架，绿柳横坡，小径落英铺满，空气中浮着丝丝的玫瑰花香，让人舒舒服服的。忽的就记起刚到法国那年的春天，当时的花园就是有浮动的流香。她同新婚的丈夫刚刚熬过长期船上的漂泊，正在为新的生活幸福忙碌着，可惜...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付与断井颓垣”。不知不觉间她的手轻轻地扶着这沿途的繁华绿叶，唇间轻轻的念着：“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呵... ...不知不觉间已是浅霜侵绿，岁月痕迹绕满曾经的倩影，自己早已步入中年。
似水流年之叹只存在王太太的孤独时光，等傍晚时分洛斯塔到来的时候王太太已经换上青花暗纹的织锦缎中式旗袍，在会客厅里招待着已经到访的罗贝尔夫人和在法国留学的密斯沈。
洛斯塔很是喜欢罗贝尔夫人，因为她可以说是一个“中国通”。罗贝尔先生曾在中国的法国领事馆担任领事，在中国足足待了有八年之久。罗贝尔夫人是和先生同去的中国，对中国的文化极其的痴迷，最重要的一点她不同于一般的喜爱中国精美物器的外国佬。她并没有强烈的占有欲望，用她的话来说：“那些华美的东西，只有在那里才能有属于它的天地，估计就是你们中国人常说的‘意境’。”
洛斯塔第一次听到罗贝尔夫人说这番话时，不由得赞美她是一个知中国文化的“妙人”，罗贝尔夫人很是愉快。
此时，三人都站起身来迎接洛斯塔，洛斯塔将手中的植物放在玄关处。这是去年她种下的波斯菊结了种子，开春的时候她就把它们种了下去，三周的时间花苗已经长的十分可爱诱人了。去岁初秋的时候王太太到她那里作客时就赞叹波斯菊开在阳台很是迷人，于是就留了种子。可巧发的芽很是郁郁可爱，她就将它们送来了。
“真是讨人喜欢，这是什么？”王太太忍不住抚摸着这些幼芽。
“送给你那个美丽的阳台的礼物。”
王太太立刻会意，很是开心的：“我的阳台会变得非常迷人，谢谢你亲爱的。”
罗贝尔夫人整个冬天都是马赛度过的，刚刚回巴黎过不久，所以大家都兴致勃勃的听她讲在那边度过的温和的冬天。
“这对巴迪斯特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他非常喜欢那里，也经常去尼斯。”罗贝尔先生很喜欢南部，罗贝尔夫人冬天总是要一同去那边。
王太太将客人们引到餐厅，没想到会是中餐，密斯沈和罗贝尔夫人非常的意外。洛斯塔倒是不觉得如何，她已经猜到会是中餐，因为王太太实在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在洛斯塔的心理，王太太的聪明智慧只用在商场上未免可惜。
密斯沈,在法国已经留学四年了，中文名是沈怜南。她并不喜欢被人叫她的法文名，说是只在学校听就已经听得很是厌烦了。可是王太太规定有法国人在场的时候不允许讲中文，她说这样很是不礼貌。所以大家就称呼沈怜南为密斯沈。
密斯沈曾经无数次告诉洛斯塔对东坡肉和红烧桂鱼的想念。刚到法国的的洛斯塔并没有深刻的体会，三年的时间让起初不以为意的洛斯塔也感受到对中国菜的想念。
罗贝尔夫人也是欢喜的很，中国的美味也只有在这个温馨的房子里品尝到。
王太太家里并没有中国的菲佣，都是法国籍的，所以想必这些菜式都是王太太亲自下厨做的。王太太受用的接受了她们三人的赞美，于是提出了报答的方法，不出所料就是开局打马吊。
洛斯塔今天的手气很是一般，不过她也并不着急，想着反正是有那个家伙帮自己付账。想到这里思绪有些恍惚，不停地在想那个家伙最近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王太太似乎发现了洛斯塔的心不在焉，以为她是因为输钱有些烦闷，看时间也不早了心想不如散了，谁知这时候竟有人敲门。
转瞬就传来菲佣米莉的声音，很是愉悦：“哦！密斯特赵!快请进来。”
王太太听了，急忙站了起来，嘴里飞快的说了声抱歉，身子已经走出了会客厅。
“真的是你来了，不是说明天晚上才到的吗？”
“提前了一天休假，我就来了，写信也来不及了，那里发电报也不方便，干脆就来了。”
三人都是知道王太太有一位在德国留学的外甥姓赵，想必就是这位。
“来了就对了，那个地方怎么行呢。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孩子是怎么想的要当兵。”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将外甥背上的行李拿下来，“孩子，你也快进来。”这话是对着后面的人说的。
洛斯塔三人已经起身准备告辞，也发现还有一位年轻人站在玄关处。光线昏暗，并看不真切。
那个年轻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写信说要带了一位朋友来，姨母，这就是清让，陈清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