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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曾有惊鸿照影来(上)

    “惊羽,想什么呢?”陈墨阳拍了孟惊羽肩膀一巴掌,“难得今天师傅生病,又给咱们放假。你说要不要出宫?听说城西的平乐坊里新来了个美人,长得好看极了!怎么样,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孟惊羽皱眉训道:“这可是在宫里,人多口杂。瞧瞧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

    陈墨阳抱肩歪头,一身锦衣华服直叫他穿出了十成十的纨绔气:“这个难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估计我这辈子都是这么个浮躁模样,成不了什么气候。怎么样,二殿下,还收不收小臣了?”

    孟惊羽知他插科打诨不正经,不接话也不斥责他,脑中继续想着昨晚遇到的那个白衣少年——那少年容貌、武功都是上上等的,自己却从没在宫里见过他,而他反倒能在宫内来去自如却不被发现,究竟会是什么身份?

    “惊羽?惊羽!”

    陈墨阳看着身侧这个说不到两句话就要走神好半天的,简直无言以对,磨牙想着,自从昨天晚上打那个鬼气森森的冷宫里出来,他就是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知是遭了什么邪祟!

    等了半天也没见回声的陈墨阳正盘算着要不要身体力行地直接拿手撬开孟惊羽的嘴时,眼角就瞥见了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的一行几人。

    正凝神思索的孟惊羽忽觉有人疯狂地扯着自己的衣服袖子,那力道活像是要把自己扯成个名副其实的“断袖”,无奈只得回过神来——他不用脑子也知道,整个宫里也就陈墨阳敢这么干,刚抬起头想责他两句,却忽然感受到视野里多出来了几个不那么和谐的身影。

    陈墨阳一脸温煦地走出来,冲着其中一人当先行礼道:“参见大殿下。”

    随后转了头又对那人身旁一位华服少年点了点头,话里几分戏谑:“杜昶公子别来无恙啊!近些日子杜公子的大名可真是在咱们京里出尽了风头。墨阳只不知平乐坊的胭脂姑娘滋味究竟如何,才能让平日里寻花问柳的杜公子一连三日都只宠她一个也都不来上朝上课,更不知杜公子是如何的龙精虎猛才能使得那胭脂姑娘如此经受不住,竟生生被逼得从三层高的坊上跳了下来。听说那姑娘当时直接就摔死了,那情状可惨!血色殷红流了一地,叫人心疼死了!杜公子,你也别怪墨阳好奇,众人都道这胭脂姑娘是杜公子你心尖尖上的人,看你这面色,却不知你心疼了几天?”

    陈墨阳这一席话说得那是气也不喘干脆利落,直说得那一行人脸上是五颜六色异彩纷呈。

    他口中这人正是时任右相的杜常敏的儿子杜昶。

    杜昶生性好色,平日更好各处留情留种却不留名留姓。

    前几日,他听说城西的平乐坊新来了一批娇嫩嫩的十几岁小姑娘,还没等人家坊中调、教,便直接闻香而去,更是一眼相中了一个刚起了名叫胭脂的姑娘。

    那姑娘模样好性情好,识文断字,颇有些才情秉性。

    据称那姑娘之前家中从商,因是贱籍不小心吃罪了地方官员,遭人构陷。而后被人侵吞了家产不说,父亲更是直接被那黑心官员打死,母亲为人所迫街头卖笑。她平日里不放心母亲悄悄跟在后面,却不料中途被有心人看上迷昏,才被带到这风尘之地。

    杜昶自诩风流倜傥,这样身世坎坷的小美人更是合了他附庸风雅的心思。

    可惜美人刚强,任他是耐心开解还是悉心关怀,这小美人都只有一句话:她嫁给杜昶可以,但是杜昶要替她家平反,并且帮她找到她母亲,她才能在赎身后正式嫁给他。

    杜昶的确喜欢这美人不假,但也仅限于平常赏玩加上某些运动,最多留些银子。怎么可能答应她这许多麻烦要求?

    别说帮她平反或者帮她寻母,即便是她说的帮她赎身嫁给自己,对他来说那都是天方夜谭。

    眼见着谈不拢,杜昶也就索性不装了。这种风月之事对他来说原本就是轻车熟路,霸王硬上弓或是下些助兴的药,哪个都能轻易让他随了心意。

    孰料这胭脂姑娘是个烈性的贞洁女子,一夜颠鸾倒凤,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失了身,直接就想撞了柱子。

    这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让还对她保有一些新鲜感的杜昶没有其他办法,只得宠幸之外日夜陪伴在侧。

    到了第四日,杜昶终于待不下去了,可他刚出平乐坊的大门就看到一个只着了里衣的憔悴姑娘直直从他眼前坠到地上。

    杜昶是个实实在在的纨绔子弟,何曾见过这般血腥场面?

    一见如此,他只得赶紧给了老鸨银子,吩咐她不要露了口风,又瞒着他父亲过了几日。

    可天子脚下的地方,白日里发生这种命案怎么可能瞒得住?

    很快,不仅是市井间迅速传开了消息,连京兆尹都惊动了。

    这一下子事情就闹大了。

    京兆尹一查发现事情竟与当朝右相大人的儿子扯上了这种难以启齿又不清不楚的关系,自不敢轻易判定,于是上奏楚帝询问应该如何解决。

    眼见事情闹到御前,圣上心中亦是同样头疼。

    须知右相杜常敏乃是保长派支持大皇子孟惊鹏的头一号人物。

    党同伐异的道理千古不变。

    杜常敏出了事情,支持二皇子孟惊羽的保嫡派之首左相陈宇,也就是陈墨阳的父亲,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事情刚一揭出来,他就立即遣了人发动御史台的官员上疏弹劾。

    这几日参右相一党的各种谏文奏折雪片一样的往楚帝宫里送,起先还是就事论事,待闹到今日已是什么乌七八糟的陈年腌臜事也都一并被呈到御案上了。

    这回,杜昶可算是帮着保嫡的陈氏一派给自家老爹添了个大堵——俗语云屁股决定脑子,倘是换到这件事上,这一番阴差阳错却也未必见得。

    至于身在漩涡中心的孟惊鹏和孟惊羽这两位皇子,因是碍着都住在皇帝眼皮底下的缘故,倒还能勉强在面子上保持一个兄友弟恭的假和平,除此以外,其余两党中人无论是谁见了谁都是个恨不得你死我活的局面。

    今日好不容易让陈墨阳逮到了杜昶,不给他个机会让他好好落井下石幸灾乐祸一番,他浑身都不舒坦。

    不过,陈墨阳出口归陈墨阳出口,孟惊羽却不好如此——他身份尴尬,如今既有左相陈宇带人给他打了头阵,他也不便在这时候多加嘲讽,免得落人话柄,更何况现下形势一目了然,对方人多势众,他们却只有两人,出了事,更怕百口莫辩。

    孟惊羽一见对面几人面色不善,忙把陈墨阳拉了回去,恭敬施礼道:“皇兄,墨阳性子野,适才纯属无心之语,还望皇兄并几位公子万不要当真才好。”

    被那一行人簇拥在最中间的正是孟惊羽同父异母的大哥,旋涡中的另一人,楚国大皇子孟惊鹏。

    孟惊鹏温文一笑,止住了身后跟着的几人要向孟惊羽施礼拜见的动作,向前两步,微微俯身,对孟惊羽贴耳轻声道:“弟弟,你自己有娘生没娘养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家的狗也没什么教养呢?”

    孟惊鹏说完就直起了身子,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似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留着审视的目光继续在孟惊羽身上转来转去。

    孟惊羽一听,拳头倏地攥得死紧,狠狠咬住唇,直到自己口中有了一丝血腥味以后,才抬起头,紧紧抿着的嘴唇血色尽失,唯有一个细小裂口沁出来了一个小血珠,可那笑意却半分未变。

    孟惊羽道:“皇兄过奖了。时至今日,母后已故去多年,更有父皇御赐谥号‘端谨贤淑’四字,母后身上诸般品性,惊羽自不敢说全部学下,可也断不至辱了端贤皇后嫡子的名号。至于墨阳,他跟随弟弟多年,弟弟沿袭自母后身上的诸般德行,在他身上当也能窥得一二。”

    孟惊鹏垂下眼,婆娑着指上的白玉扳指,掩去阴鸷神色:他这弟弟不是最讨厌别人说他有娘生没娘养么?他这样说,他这弟弟竟都没有还手还口?这话回得圆满不说,甚至连半分失态之处都难寻……

    这可就不怎么好了。

    孟惊鹏心道:“这小子隐忍而有谋,便是自己如此挑衅,他却仍是这般沉着冷静模样,他尚比自己小了四岁便已能做到这一点,父皇又格外宠他,未来的皇位……”

    其实,自己这长兄来者不善,孟惊羽不难猜到孟惊鹏心中所想,更非不知孟惊鹏此言用意,心中明白自己这么说没什么用处,只能让他恶意之上更增警惕罢了,可胸中憋着一口气,无论如何也不想轻易便任他辱了自己心中看重之人。

    孟惊鹏心存试探,言语往来并不退让,孟惊羽见长兄如此,虽无意多做纠缠,可毕竟年少争胜,总也不想输阵,余下双方各存心思,更不敢轻易言语。

    不多时,一位内侍来传旨说皇上召见杜昶公子,众人闻得圣意,孟惊鹏略一思索,便决定陪杜昶同去觐见,主角一缺,双方也就顺势散去了。

    陈墨阳见他们走远后,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孟惊羽:“很久没听你提起过皇后娘娘了……他们说什么了?”

    孟惊羽舔舔嘴唇,笑容中有些恨意有些苦涩:“呵,有娘生没娘养……”

    宫中闲言碎语不少,先皇后过世那一阵子尤甚,孟惊羽自小也没少听人嚼舌,只是他幼年失恃却并未失宠,后被分去给静贵妃抚养,也算有了依靠,这些年他一向争气,渐渐这么说的人也就少了。

    这次想是孟惊鹏的保长一派受损不小,他才会突然扯出这件事来拿自己试探撒气,只是下人所说和血脉同源所说到底听在耳中感受还是不同,自己也是没有忍住。

    可陈墨阳一听却反应更大,立时激动起来,气愤道:“他可是你兄长!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即便是对立,也断不能如此侮辱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陈墨阳自小入宫随侍孟惊羽,二人相处在一处已有多年。比之父亲陈宇,陈墨阳倒是更加亲近这个从小就没了娘亲,又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二殿下。

    孟惊羽看着陈墨阳像是卷起袖子就要找孟惊鹏好好打一场的架势,有些庆幸自己把孟惊鹏讥讽陈墨阳的后半句隐去未提。不过见到他这般替自己打抱不平,心中总是温暖许多。

    心神一定,再不想方才之事,也不管陈墨阳的挣扎,孟惊羽拉上了他就往宫门方向走去。

    陈墨阳一边狠狠拍着他的手,一边挣扎道:“哎,惊羽,你干嘛啊?拉我打架去?”

    “……”孟惊羽默然片刻方道,“你不是说城西平乐坊里来了个好看极了的美人么?”

    陈墨阳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把这事情给忘了!哎……不对,我都把这事忘了,你怎么还记得?你这是……要跟我一起去?真没想到……哈哈哈,不过难得你这榆木疙瘩开了窍,小爷我可是深谙此道,殿下要不要也跟着学学?”

    一路上陈墨阳话没停过,一会介绍青楼规矩,一会又谈起平乐坊来历。孟惊羽只觉陈墨阳聒噪得扰人,几乎开始有些后悔一时心软答应陪他去那烟花柳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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