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强人所难
乐怡岚从未见过这样的乐芷容。.在她的记忆里，乐芷容向来是胆小怕事，挨了欺负也默默忍着。因此这些年她越来越无所顾忌，就如同那一日，乐邵华才说起京中传来消息，要将乐家的嫡女赐婚给某位皇子，她便带着人将乐芷容抓了过去。
那时她不过想着，反正她这样胆小，吓吓她，她必然会妥协的。
事情好像是在那一天开始发生转变的。
她将乐芷容的双手扎得鲜血淋漓，但一向不敢反抗，只懂得默默承受的乐芷容，那一天竟破天荒地从她的院子里跑了出来。
被她追上后，更是破天荒地与她当面争执了几句。
她当时说的什么来着？
“这些年我不断容忍你，不过因为我们是血缘相系的姐妹。”
姐妹？乐怡岚不屑，若不是因为安家，乐家怎会落得如此田地？她当下便气不过，辱骂了她几句，将她推下了那池子。
她有些烦躁，对乐芷容不耐道：“你走吧，趁我此刻还有些耐心，莫在这里碍我的眼。”
乐芷容嘴角微微上勾，信步在她屋内溜达起来。
乐怡岚房内摆设华丽，梳妆台上摆放的首饰也看似十分名贵，比当日送去她那里的更胜一筹。床幔华丽柔美，就连桌椅，都是上好的梨花木所制。
两相比较之下，乐芷容那里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她心中有一把火，以极慢极慢的速度烧了起来。
前世她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吃的，是乐芝芝不爱吃的；穿的，是乐芝芝穿剩下的。一直到十八岁以前，她都没有过一件新衣服。身上永远是洗得发白，又明显不合尺寸的旧衣。她没有朋友，在校园里如同一只丑小鸭，自卑让她几乎渺小到了尘埃里，即便成绩优异，但因平时的言行穿着，每一次公布成绩只会引来同学们异样的眼光。
同样的无辜，同样的善良，她们，凭什么背负这样的命运？
她眼中寒光渐盛，门口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正是风风火火赶来的秦氏。.
她转过身去，在乐怡岚开口之前，率先低头乖顺道：“大娘。”
秦氏愣住了。
以往她们母女明里暗里没少欺负乐芷容，乐芷容虽是个胆小怕事的，却也有骨气得很，从没叫过她一声大娘。也正是因为她不知变通，本就不受宠的她更不得乐邵华的待见。
方才翠儿匆匆忙忙来报，说是乐芷容一早就跑到了大小姐院中闹事，她因前几日乐芷容推拒了她送去的物品一事还在气头上，闻言立刻赶了过来。
谁知到了这里，竟会是这样一番场景，来闹事的规规矩矩站在那里，态度温顺柔和，而自己的女儿，显然是才从床上起来，身上随意披了件袍子，站在那里对乐芷容怒目相向。
乐芷容本就生得比乐怡岚貌美，这样一对比，乐怡岚更是被她比了下去。
她越是如此优雅从容，越像是在提醒秦氏，她安家一门当年的如何的显赫，而她秦氏，就如同眼前的乐怡岚，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她勉强压下了涌上来的怒气，极力平息心中起伏的情绪，对乐芷容和颜悦色道：“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的，姐妹俩闹什么？”
乐怡岚方才就憋着气，见娘亲来了，迫不及待地走到她身边，对着乐芷容张口便骂：“这个疯子，大清早的不知发什么疯，跑来我这里要我去祭拜她母亲！”
秦氏挑了挑眉，看向乐芷容。
乐芷容依旧慢悠悠地，像是全然不在乎乐怡岚一口一个疯子的称呼，浅笑着对秦氏道：“大娘，我想问您件事。”
“说。”秦氏面上已隐隐有了发怒的征兆。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安氏都是她的死穴。当年她费尽心机坐上了乐家主母的位置，自然不会容忍任何人让一个死人凌驾于她之上。
“那日爹爹曾说，皇上下的圣旨，是将乐家的嫡女，赐婚于三皇子，是也不是？”
秦氏抿着嘴，嗯了一声。.
“既是我要嫁过去，那么等于间接承认了，我才是乐家的嫡女。自然也相当于，我的母亲安氏，才是这乐府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大娘，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秦氏的脸已经黑得不能看，她万万没想到，乐芷容竟会跟她玩起文字游戏。
一旁的乐怡岚忍不住骂道：“好不要脸的贱人，不过是要嫁给一个没有未来的皇子，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金贵人了？娘，我看她是不打不行！”她说着，便朝身后的翠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上前来抓住乐芷容。
秦氏却拦住了她。
她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待如何？”
乐芷容微微低头笑了一声，笑容如花绽放在唇角，一时明艳无双。她笑得无害，嘴里出口的话却冷硬无比，“我的来意，方才已与妹妹说过了。我今日便要离开这里了，妹妹作为乐府的二小姐，随我同去祭拜当家主母，也是应该的。”
她抬头与秦氏直直对视，目光里透着隐隐的坚决与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饶是强悍如秦氏，此刻竟也觉出了些压迫感。
她没有说话，一旁的乐怡岚却按捺不住了，翠儿不敢动，她便亲自上前，嘴里骂着：“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今日我便让你知道谁才是这府里真正的主子！”一边手高高扬起，眼看着便要落下去。
“住手！”
乐怡岚的手不甘地停在了半空中，顿了片刻，只能放下。
乐芷容抬眼看向门口，面上神情一变，无比委屈地走到乐邵华身旁，对他道：“爹爹，您要为女儿做主啊。”
乐邵华自然是看到了方才那一幕，他实在没想到使臣竟然来得这么早，暂且将人请到前厅坐着，让人去请乐芷容，谁知丫鬟来报，乐芷容去了乐怡岚的院子里。
以往秦氏母女的所作所为，他是知道的，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是这几日非同寻常，他早已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收敛一些，可乐芷容还是出现在了那里。他想当然便以为是乐怡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当下狠狠地瞪了一眼秦氏，道：“胡闹！”
秦氏还待反驳，乐邵华已转向乐芷容，语气温和道：“使臣已经到了，不可怠慢，你且随爹爹来。”
乐芷容乖顺地嗯了一声，跟在乐邵华身后便要走。
秦氏却开口道：“慢着。”
她算是看出来了，乐芷容今日绝不仅仅是要在临走前恶心他们一下。若是此刻让她去了使臣那里，还不知她要说些什么出来。
乐邵华原本便以为是秦氏母女刻意为难她，方才乐怡岚扬起的巴掌他可是看在眼里的，当下看也没看秦氏，眼里已经带了几丝不耐烦，只对乐芷容道：“跟我走。”
他们走得很快，秦氏暗叫不好，只得回身交代乐怡岚道：“你先穿好衣服，一会无论发生什么，都给我忍着！”
乐怡岚疑惑地看向秦氏，却被推了一把，秦氏的语气带了几分着急，“快去！”
说完，也跟在乐邵华后头去了前面。
来迎亲的是个年轻的臣子。大约是地位比较高，乐邵华对他十分尊敬。
见两人出来，那人便站了起来。
乐邵华忙笑道：“许大人久等，姑娘家总是动作磨蹭一些。这便是小女乐芷容。”
乐芷容从乐邵华后头走出来，盈盈一福身，那使臣忙道：“不敢不敢，小姐往后便是三皇子妃，如此岂不折煞了下官。”
乐邵华所料不错，这许远乃是当今圣上身边的带刀侍卫，直接听命于圣上，自然地位要比乐邵华高得多。来之前，他便已听闻乐府嫡女花容月貌，今日一见，传言果然不假。而此女非但长相姣好，且举止从容，进退得宜，不免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三人寒暄了一阵，便见乐怡岚紧随在秦氏身后，匆匆忙忙也赶过来了。
秦氏笑着上前同许远说了几句，乐怡岚出来时便面带笑意，后来听许远说自己是宫中毒带刀侍卫，面上的笑意瞬间消散不少。
许远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将两姐妹对比了一番，在心中叹道：“单是修养来看，真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人已齐了，许远便从怀中取出了圣旨，正式宣读了圣上的旨意。
乐府悉数拜倒，待许远读完圣旨，乐芷容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面色恬淡如昔，并无半分骄色。
许远又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回。
因他来得早，不急着启程，只道让乐芷容慢慢收拾，此去路途遥远，若是有什么平日里用惯了的物事，只管带着。
事情到这里，本来已是告一段落了，乐芷容看着乐邵华与秦氏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对许远歉然道：“许大人，上京路途遥远，日后我可能很少会回来，因此，可否容我去亡母的墓前祭奠一番？”
秦氏三人猛地回过头来盯着她。
乐邵华并不知道乐芷容为何会突然提出这么件事，当下面上有些尴尬，正要呵斥，许远已笑道：“三皇妃孝心有加，令人动容。乐小姐只管去，今日时辰还早，不急着赶路。”
乐芷容感激一笑，随即转向一脸不屑的乐怡岚，道：“妹妹，你同我一起去吧，你已许久没有前去祭拜，娘亲想必也想你了。”
她语调柔和，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不知情的，还当她们虽非一母所出，但姐妹感情却是深厚。乐怡岚下意识地反驳道：“我……”
“岚儿，芷容说的是，你便陪她一同前去吧。”
闻言，乐怡岚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朝秦氏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