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讲究
这两日自海陵到肇庆一带的地皮几乎都要叫刨翻了三层,冯令瑜的去向仍旧打听不明白,越来越多的流言蜚语传扬的神乎其神,更加倾向于姑娘们叫鬼怪抢了去做老婆了,如今又出这档子事似乎是刻意印证—人真的是找不回来了。
卿妆对这些传言十之九不信,说以前那地段闹鬼儿,流传归流传也没真格儿发生过活人叫鬼掳去做家眷的;如今怎么这样凑巧,踩着冯令瑜失踪的鼓点,怪力乱神的事儿赶着趟地就来了。
卫应说人趁乱造势,这倒有几分可信。
她掂量来去,隐约觉得这里头有事儿,“别是叫牙子瞧上了,掳到哪里略卖给到下九流的地界儿,镇抚司和东厂尽顾着坦荡荡的街面上找人,没往隐秘地界儿去。那些牙子的联络四通八达,消息又极灵便,倘或知道这会捅了大篓子,对殿下下黑手那可怎么好?”
卫应蹙眉道不会,话说的模棱两可,“没那样大的胆子。”
谁没那样大的胆子,掳走冯令瑜的?他怎知道他们是谁,又如何没有胆子,除非他事先知道这些事!卿妆抬眼瞧着他,试探道:“你安排的人手,是不是截错了人?”
和冯令瑜随行的只有镇抚司和东厂,没打算动弹冯令瑜,难不成是要对曾白衣和崔宪臣下手?和镇抚司和东厂结仇的人海了去了,男女老幼都有可能趁机报算仇怨,但既然要报仇,就得寻到仇家门上,对个无辜的女孩子下手未免有些不厚道了。
卫应鲜少表现出迟疑,“如今情况有些失控,要明白前因后果少不得要上肇庆去一趟,只是,”他望着她警惕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笑了,“你不愿上老太太跟前,可如今叫摸出底细来了,省不得叫人日也惦记夜夜惦记,我不放心你。”
提起这个卿妆就觉得和崔宪臣不共戴天,这是个藏了满肚子鸡肠子的太监头子,左不过挤兑他两句回头就能给她捅个马蜂窝,老太太既说了再躲外头像什么话呢,近些日子就得到身边伺候去。
她把嘴一撇,“您那兄弟可真绝了,自个儿忙得脚后跟儿打后脑勺,还能腾出空上咱们这儿裹乱来,气归气,老太太的意思没法儿不照办。总归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还能整天藏着不见人,早晚得把没守的规矩没全的礼数都补回来,如今也是个顺理成章回老太太身边的机会,使把子劲儿让她打心底里容得下我再省得举家不宁的,你往后也不必愁苦这事儿了。”
卫应笑意加深,“想好了。”
“想好了!”
不想好也没辙儿,公然拒绝老太太的意思,等拂了面子往后心里囤个疙瘩再想圆全那就难了,崔宪臣给她找的事儿也不尽然都是坏的,说不上多好但至少是个机会。
卫应探手抚抚她的脸,戏谑道:“可怜见的小姑娘,委屈的小模样看得爷心里头怪不落忍的,爷心疼你且容你缓几天,带你上肇庆府散散心,待回来再上老太太跟前去吧。”
卿妆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可给你能耐的,又怎么样糊弄老太太去了,她竟应下了?”
卫应笑,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这个用不着你费神,倒有桩,我走动都有人瞧着,怎么上肇庆府你得自个儿想招儿,我这儿可就不捎带你了。”
她傻眼,这人怎么这样坏呢,是带人出去遛弯散心么,“卫应,你不厚道!”
不厚道的人乜眼瞧她,懒洋洋地道:“那你去是不去?”
“去!”
她搓着后槽牙硬磨出个字儿来,不捎去就不捎去,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要是被这点儿小磕小绊给难住,明儿就把这不厚道的人给休了另娶!
卫应低头看她小鼻子小眼睛的样儿直笑,捞了人在怀里慢声细语地安抚。他有私心不可说,一则怕他不在海陵,老太太再寻衅拿她出气,待他回来这丫头不定委屈成什么样儿,心里头如何舍得;另一则,崔宪臣既知道她的住处,曾白衣或早或晚都能探到消息,若是他不带在身边叫人掳走了,可上哪儿再寻个贴心的小媳妇。
左思右想,还是牢牢地护在自个儿怀里为妙。
卿妆满心满眼都惦记着怎么无声无息地出海陵城,压根儿没觉察到他的意图,没人能帮她的忙只能靠自个儿,德庆班不是打肇庆府回来了么,轻车熟路捎上她再走一趟吧!
隔天大清早就叫人请柳鹤龄来,打从德庆班名声大噪之后柳鹤龄一改往日颓唐,行走间自带一股风流,刚进门离老远就跟卿妆笑道:“人刚送走,东家就知道消息了,服气服气。”
卿妆斟茶的手一顿,招呼他坐下,“今儿日头好,师叔这样高兴,看来是好事儿。”
看她四平八稳地坐着,柳鹤龄疑惑道:“你不晓得肇庆府来人了,家里一气儿折了五个姑娘给鬼当老婆,这人算是没有还阳的指望了,就到海陵来请咱们去唱戏敬神驱邪,求神灵保佑鬼怪的往后甭再来了。”
“我听说了,还是在上回公主失踪那地界儿,古怪的很。”卿妆没言明白,只囫囵敷衍道:“人家里没了这些个姑娘,也怪可惜的。”
柳鹤龄道谁说不是,“按理人家白事咱们喜气洋洋的不是讨不痛快,可这会给的定钱没有再高的,连咱的三衣箱上人管事都给押了两串钱,权当孝敬祖师爷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这样大方的。”
卿妆哦了声,看来折了五位千金的这家还是个大户,着鬼涌附近的鬼怪难不成还真的看人下菜碟,挑老婆净挑非富即贵的,还挺讲究?
“这位管事的倒有气度,家里哪儿发财的,出手如此阔绰,里头没有什么缘故吧?”
柳鹤龄摇头,把大拇哥儿一拔,“那哪儿能呢,要说见的人数量咱是这个,这些年南来北往的什么事儿没见过,眼一乜就知道什么营生!这家姓金,是个小盐商,还和上回掌管河道的那位官老爷沾亲带故的,说来还是承蒙人家的关照,找到咱们这儿了。”
这么巧,卿妆心里犯嘀咕,“要说是这样的大户人家,姑奶奶出门身边都有嬷儿媳妇的伺候,姑奶奶没了她们就没发现半点踪迹,还一霎没了五个,回去可怎么交差。”
“我打听过了,折了的五个姑娘里有位是金家的姑奶奶,剩下的两个丫头两个要做陪房的,金姑奶奶今儿才十七,丫头陪房能有多大?”柳鹤龄掖着手望天,叹口气,“花般的年岁,等着夫君来迎过门过大好的日子呢,偏还叫鬼捉了去,可这样丧气。”
卿妆心里头有了数,给他续了杯茶又道:“叫咱们去唱什么?”
柳鹤龄也不搁在心上,端起茶细细地抿了一口,有些小得意,“《诸葛亮祭灯》《四贤册》和《大登殿》,连唱三天都是老规矩,把人送走了咱们就发点回海陵,甭说名角儿如今好些赶着趟上咱们这儿打瓜来,就算没见着咱们也是卯上劲的江湖班。”
看他起了劲头儿,卿妆心里也开怀,“师叔,我跟这儿闲着也是闲着,昨儿还叫卫家老太太数落了,既然是好事儿,要不您捎上我一道去呗?”
“你,你带着个小的给人白事唱戏不合适吧?”柳鹤龄谨慎地打量她,严词拒绝,“你好歹也是给人做媳妇的,四处混跑不像话,回头那位卫老夫人又挑你的不是,不行不行。”
卫应那个蔫坏的爷们儿不愿意捎上她,卿妆只能寄希望于德庆班,柳鹤龄比卫应好劝又看着她师父的面儿挺照拂,所以她好言相求,“师叔,您也知道曾白衣跟我有仇,这段时间他老跟这儿转悠,万一哪天将我搜罗出来我寡不敌众,就想跟您上肇庆避风头。”
柳鹤龄审视她半晌,松了口,“倒也是,这孙子跟狼似的,又狠又犟,遇上你那还有个好。你跟去也不是不可以,可你挺着个肚子能上台么,里八角唱什么,家住南海把身安的白衣大士?”
只要松了口就好办事儿,卿妆乖顺地摇头,“我不上台也不露面,跟着师叔出去就为了散心,忙不过来时候搭把手,给你看着后台给上个头面就成了。”
柳鹤龄放了心,立时就要回去收拾行头抬上船往肇庆府去,路上再三嘱咐身边万不能离人,到了肇庆边上就得下船改走陆路,省得又叫鬼怪捉去当了小媳妇。
苌儿在船上不远不近地守着,青安看着她就一肚火气,啐了口,“喂不熟的狼崽子,也就奶奶不爱跟她翻扯,换家早打到爹妈不识了,叫鬼怪捉了去才好,往后大家都轻省。”
苌儿大概是听到了,垂着头闷声不吭地错肩走远了。
将进肇庆府前,卿妆歇了个盹出舱缓口气,苌儿就在船尾抱膝坐着,脚边横放着惯常的佩剑,上头红独山玉印着夕照细腻柔润。
她没有回头,似乎自言自语,“我已经尽力弥补,可你们还怪我。”
卿妆停在她身边,看着漾漾的水笑道:“你为了给姐姐报仇选择了崔宪臣,旁人无权置喙,但你的选择却给别人造成了伤害,所以我们怪你。故人已已可以不必再提,那当时被你的选择伤害的仍旧活在世上的,谁给他们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