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做戏
庞夫人糊弄人是把好手,不疾不徐端着茶盏就那么心平气和地看着卿妆,笑得顶和蔼,三春骤暖东风拂面叫人心里舒坦,她说的那条通途充满了自由的希望,极具诱惑的力量。
卿妆看她唱戏唱的欢实,也乐得配合,茫然地瞧着她表示自己的疑惑,“夫人说的通途是什么意思,这同我愿意不愿意还有干系,我不大明白,请您示下。”
一个跑江湖走街市的戏子一霎能明白官场上的弯弯绕值得怀疑,像她这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才是正经表现,庞夫人不动声色地挨近她道:“我也是瞧你年纪轻轻的怀着个孩子,心里头怪不落忍的才跟你说这话,先头宠你的那位卫大人你还喜欢他不喜欢?”
卿妆瞠目结舌,脸颊边的红晕点点蔓延上来,正要点头可似又想起什么垂下了眼皮,满面哀戚,“我这个身份说出口不怕夫人笑话,只有人家官爷得意了宠两天,不得意抛之脑后的份,喜欢与不喜欢再不敢说出口的。”
“这哪里是什么肺腑之言,不说这种场面话。”庞夫人看她的神色有些怨怼,凝了眉道:“咱们女人家,哪个不想有个能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甭管身份高低贵贱,今日宠明日就抛之脑后都不该,尤其你这样还为他生儿育女的,你恨不恨?”
卿妆低着头两只手死死地绞在一处,泫然欲泣,嘴角嗫嚅了两下凄然发笑,“我不过是个礼物叫人送给卫大人玩乐的,打那天起身子命数就不能在自己手里,左右听得是别人的摆布,心里头再有恨都不能说出口,今日夫人问到这儿不敢不据实相告。”
有了恨就好办了,庞夫人想听的就是这个,她同情地望着她,叹口气道:“怪可怜的,可这世道不就如此么,容不得咱们女人说话,好了歹了全凭男人欢喜不欢喜。就说那个细奴不过是叫牙婆养着的瘦马,入幕之宾也不晓得多少,可人有手腕,不过几晚上将男人的心收拢的服服帖帖的,如今出入都带在身边宠爱的如珠似宝。”
卿妆方才哭得眼眶发酸发涩,这会听了这话也用不着怎么样装腔作势,眼皮耷拉着就能滚下两行泪来,碍于在人跟前不敢发作只好掩在手巾后头,俩眼哭的软杏子似的好不可怜。
她越伤怀,庞夫人越欢喜,哭过了心底里的疼还是盘亘在那儿,时辰久了闷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就得叫眼泪浇灌出恨意来,那时候就是叫卿妆倒戈一击的好时机。
她见她抽抽噎噎地哭透了手巾,叫贴身的嬷儿又递来张新的塞到她手里,又好言相劝,“同你说这些不是叫你哭哭啼啼,你跟这儿再怨天尤人那负心的男人也看不见,照旧逍遥自在地活在温柔乡里,他乐滋滋的你成了个怨妇,世上有这样的道理没有?”
卿妆摇摇头说无法,她掖了掖鼻子止住了悲声,茫然四顾,“叫人弃下了也只能被弃下,如今我孤身在这儿举目无亲,除了哭一两声叫自己好受些也没有别的法子,怨怪我命数不好罢。”
庞夫人试探道:“你何尝有错处,即便不能手刃负心的男人,也不能叫他好过不是,你想不想给自己给孩子争口气,往后也不至于这样悲伤?”
卿妆叫她的话唬了一跳,瞠着眼睛恐惧地望着她,“夫人这话何意?”
庞夫人和颜悦色地看着她道:“你别怕的,我不是叫你杀了他,你一个女人家又有身孕不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可你不能做自然有别人帮忙,你知道他当着好好的官儿怎么上这儿来了么?”
卿妆应和地点头,“知道,有人说犯了大罪,皇帝陛下开恩没有杀头,所以到这里当官。”
“这是他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听来的?”庞夫人有些好笑,循循善诱,“你知道那是什么大罪吗,抄家灭门,跟他有关的全部得杀头,包括你在内。”
卿妆唬得险些跌坐在地上,面上毫无血色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庞夫人安抚一笑,“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是他的罪名还在,等哪天陛下想起来的,他卫家上下还是躲不过去,你也得上法场,你想为了这样负心的男人把自己和孩子的命都丢在这里吗?”
卿妆直愣愣地摇头,摇着摇着嚎啕大哭,跌跌撞撞地要给她跪下,“夫人救我,求夫人救我!”
庞夫人和贴身的婆子对视一眼示意她出去,屋里只剩她们两个,她这才俯身将卿妆搀起来,“这是大罪,我和我家老爷终究是皇帝陛下的臣民,是救不了你的,不过——”
她拖长了尾音,仔仔细细打量卿妆的神色后又道:“你可以自救,你在他身边也有一年多了,他有没有祸心你是最明白的,只要你敢揭发他,皇帝陛下念在你揭发有功就可以饶过你和孩子。”
卿妆抬起头怯怯地道:“那,我的孩子就不用死了么?”
庞夫人一笑,“自然,皇帝陛下拿的是包藏祸心的罪人,要你个女人孩子的命有什么用?”
卿妆想了想又问,“夫人说的祸心是什么意思?”
庞夫人耐着性子道:“比方说,他见过的人说过的话去过的地方写过信,有一件算一件,你说说给我听,我替你琢磨。”
她心里没谱这就好办了,卿妆歪着头想了许久,卯着劲儿糊弄她,“在应天的时候,松江的知府陈怀陈大人把我送到卫府跟卫大人说了很久的话,我在外面没听着,也就见过他一个人。”
陈怀是冯勋的旧部,孙昭的命案和他脱不开的干系,冯勋是个疑心极重的帝王,将陈怀拖下水,即便到头来能明哲保身可也没那么轻易地全身而退。
庞夫人显然对她的话不满意,声音严厉了几分,“就这么一个?你日日在他身边,看到的不止这些吧,这时候藏着掖着与你有何好处?”
卿妆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我进了卫府后就负责扫院子洗衣裳,见不着卫大人,谁进府谁出府我是见不着的,夫人息怒!”
庞夫人哽了哽,脸色不大好瞧的,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道:“那回邺京内,一大家子在你眼皮底下什么也没瞧着,包括兄弟妯娌见面说的话做的事儿,事无巨细接着说吧!”
卿妆来了精神头儿,家长里短争风吃醋的事儿半真半假一件件往外抖搂,眼瞧着庞夫人的要怒上心头她这才见好就收,喃喃地道还有位崔大人,是顶大个官儿。
具体多大她留了手,邺京里头当官的崔大人少说也有七八位,卫应手底下的或是冯勋手底下的自然也包括那位东厂提督崔宪臣,让庞廷善可劲儿划拉到冯勋跟前谄媚去,总不能将姓崔的都抄老底儿吧。
庞夫人暗地里把这事儿记下,眼瞧着耐心到了尽头,又沉声问道:“在海陵呢?”
卿妆低着头,颇不好意思,“就是海陵太守张大人见过,他要卫大人把我送给他做小老婆,卫大人没给,后来得罪了卫家的老夫人就被赶出来了,卫大人后来见了谁我真不知道。”
这事庞夫人是有所耳闻的,可心里头再明白也架不住怒意,说的口干舌燥的就得出个姓崔的不清不楚的大官儿,糊弄三岁小子玩呢!
她拂袖而起冷笑道:“看来小夫人日子过得舒坦就忘了过去的难,今儿的饭菜就不给小夫人送来了,辘辘饥肠能帮小夫人想明白盐从哪儿咸糖从哪儿甜,你好好琢磨明白了,下回来希望小夫人能把话说明白!”
做戏就要全乎,卿妆哭哭喊喊连求带闹的,庞夫人心里不痛快,叫左右婆子将她架进屋子里自个儿出了院门登车去了,守院子的卫军从外头把门锁上与世隔绝。
听不着马车的轱辘声儿了,卿妆这才从屋子里出来打水洗了把脸,坐在昨儿那丛翠竹下逗弄兔子玩儿,不大会沉沉睡过去。
擎等着天黑了,她才悠悠转醒,低着头把兔子抱到膝头上道:“今儿我没饭吃了,你也没有,回头我要饿了就把你烤了吃,反正养的肥肥胖胖的,撒上盐巴还顶香的。”
黑兔子后腿蹬了两蹬,从她膝头上溜了下去藏在竹丛里不敢出来,卿妆返身去捉它,借着葱郁的矮竹遮掩,迅速地将袖子里的一张黑纸卷捆在了兔腿上。
兔子被她吓跑了,藏进墙角的草堆里再也没露头,卿妆往墙头上瞄了眼,低低地笑出声来,“小丫头办事儿不仔细,满大街白兔子可哪儿弄来的黑兔崽。”
过了半晌墙外头丢进来两只叫人开膛破了肚野鸟,端端正正插在她眼跟前的竹子上串葫芦似的,卿妆看了掩着心口干呕起来,说苌儿不仔细还真没冤枉着她,俩鸟滴滴答答地还在淌血。
她折腾完了,认命地从竹子上把鸟揪下来收拾干净,生了对柴火架上烤着,今晚上的饭就这么囫囵解决了。
直到三更天,卫应才接到卿妆的手书,瞧过了点在蜡上烧成灰烬。
他闭了闭眼睛,还有三天。
三天后庞廷善进京参加冬至祭天大典,只要他离开两广地界儿,他就能将他的妻子安安全全地带出险境,自此长相厮守再不分离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