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偷换
庞夫人留给卿妆好好琢磨的时间并不长,没过两天再次登门,仍旧是和颜悦色的模样,似乎这两日克扣用度不是她指派做的事,进门上首坐下了就开门见山,“小夫人这两日考虑的可周全了?”
顺着前两天的戏接茬往下演,凳子是坐不踏实了,卿妆就跟她面前站着犹豫不决,想开口却没有那个胆儿,拿脚尖搓地砖。
这两日每天就送一顿饭的定量,缺水少衣,庞夫人料想着她吃尽了苦头,进了门必是哀声相求的,可如今瞻前顾后的叫人看着心里头烦厌。
慈眉善目的菩萨一下子就倒散了泥胎,庞夫人阴沉着眉眼旁敲侧击,“看来这两日小夫人的日子过得顶舒称,本想你也快生孩子了,今儿给添两个妈子来伺候月子,瞧你这模样怕是给我省了不少心。”
卿妆见她耐心要耗尽了这才开口接茬唱,“夫人容禀,我左右是想好了的,可我就是怕,我人微言轻皇帝陛下能信我说的话?要是不信,卫大人反过头来将我给害了简直跟碾死个蚂蚁似的,动动嘴我就成撮灰了。”
庞夫人扫量她一眼,冷笑出声,“你怕他,就不怕庞大人?卫大人如今败了势头,不过是九品芝麻官儿,庞大人当朝二品,碾死你更容易!”
卿妆瑟缩了一下,低垂着眉眼绞着手拧成个麻花,絮絮地道:“谁能不想日子过得舒坦,可这不是小事儿,万一……只要庞大人和夫人能保我和孩子的平安,脱离卫家那个牢笼,我能说的那些就当报大人和夫人的恩了。”
庞夫人一听有眉目,心思不由得活络起来,面上的神情也和善,指着凳子叫她坐,“你有这个觉悟就是好的,旁的我说也不顶用,单就是保你和孩子的安稳只说我也是能做到的,回头单独给你个院儿随两个丫头伺候,仍旧是小夫人彼时的安稳日子岂不好?”
卿妆的面容似有松动,庞夫人见她几乎要溃不成军只差最后一击了,好模好样地等着外头的婆子来回事儿,不大会功夫就见她那贴身的婆子进门来,“太太,卫大人看卫家小夫人来了。”
这事儿也是庞夫人事先安排好的,前些时候卫应来过一回,论理短时间内再叫他们照面不合规矩,可是为了能从卿妆这儿套出话来将卫应置于死地,她也不管那些个规矩了。
家里同庞廷善周全了个计策,左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卿妆见着卫应和那细奴如何恩爱缠绵将她的妄想彻底击溃,不愁她不倒戈投降,到时候要什么话能没有?
所以她来前特意嘱咐人告知卫应,卿妆身子骨不好请他来瞧瞧,细奴是他连日来带在身边的新欢,她要来他没有不从的,这计策就这么不知不觉中圆满了。
年轻轻的爷们儿要来,她不该跟这儿大喇喇地坐着,屋子又不大点,一眼望过去到了头,庞夫人起身道:“卫大人来瞧你了,你好好跟他说说话,我不在这瞧你们了,回头等他走了咱们再好好说说话。”
她出门往左手边的厢房里走,进了屋把门阖上这才问她贴身的婆子,“可是带了细奴来的?”
回事儿的婆子道是,“同乘一车,怨不着是个瘦马,软玉温香,爷们儿没有不吃这套的。甭说那卿妆怀着小杂种跟这儿受了几日的气,即便好好的瞧那对男盗女娼的货色也得呕出蛆,回头心里头又恨又怨不怕不老老实实交代卫应的罪行,恐怕没有的还能编纂两条来,太太好手腕。”
庞夫人嫌她卖力讨好的口舌聒噪,斥道:“噤声,仔细隔墙有耳,回头走漏了风拿你喂蛆!”
那婆子不敢吭气了,主仆两个的悄悄话叫卿妆都听在耳朵里,要说方才疑惑卫应怎么来的这样巧,这会全明白了。庞廷善夫妻的连环计目的就是从她下手,坐实了卫应的罪名,回头他邀功请赏冯勋除了心腹大患,好处都是他们君臣的,可谓一举两得。
卫应进门时候,细串儿恨不得腻在他身上,宽大的衣袍鼓了风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时而歪头私语时而相视而笑好不恩爱。要不是卿妆眼尖,瞅着她眼睛里的畏惧发颤的腿,差点儿当真了。
真戏也得假唱,人还差着三五步远她在台阶下屈身就行礼,一面低着头一面掉眼泪,呜呜咽咽唤着大人,未施粉黛两眼浮肿委屈又可怜。
卫应拧眉头,这小畜生做戏是把好手,哭得暗无天日的都能眉飞色舞地给他使眼色,他拿眼风往东厢房一扫,看着阖得严丝合缝的门扇一霎心里全明白了。
他也没往屋里去,就在当院里问她话,“你身子骨怎样不好了?”
声口里满是不耐烦,卿妆听了紧跟着就是阵哭诉,后头哭得打噎,指了细奴道:“她是大人新纳的姐姐妹妹么,奴替大人怀着孩子,大人即便不待见奴了连孩子也不要了么,不求大人许的荣华富贵,求大人看在往日的情意上赐奴份怜惜吧?”
她面色煞白,哭哑了嗓子,几欲要晕厥过去,闹得连院子里守卫的卫军都纷纷侧目。
原想着这个戏子倒是好福气攀上卫应这个高枝连囚禁都要单独看押,以为着捏住了她就当捏住卫应脉门,可这才几天就见新人笑了,合着日以继夜地都是白忙活压根儿不顶用,瞧过了热闹连劲头儿都散了。
卫应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叫我来,就为这事儿?”
细串儿旁边站着瞧都傻了眼,卫应不是待卿妆跟眼珠子似的么,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这些天她跟在身边瞧得真真的,卫应人生得好面上又总是和善地笑着,瞧着没什么利害之处,可等到天见了黑背了人那唇边的笑就开始不明意味,好好的看几眼就能叫人毛骨悚然。
有几回她从睡梦里惊醒,只觉得卫应就在哪处黑暗里噙着那样的笑盯着她,她脊背骨发冷,一遍遍查验过门窗心里才些微能踏实,可等天一亮见到笑容和煦的人,那种恐惧又周而复始。
她日日活在这样的恐惧里,着实不明白卿妆怎么能跟了这样的人还敢替他生儿育女,可有回她听着人在他面前提起了卿妆,他眼里的神采顿时昂扬起来,流转时顾盼生辉叫人沉溺。
细串儿明白了他的心意之后更加不敢接近,倘或卿妆有半点不好,不光是她连收买她的庞廷善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她后悔接了这趟差事,可又庆幸卿妆给了她那封能够活命的信。
今日上这儿来领了庞廷善的命令,她大着胆子挨近,见他不置可否这才又勉强说笑了几句,畏缩在马车角落察言观色。
他今日心情颇好,问了几句云出岫在苏杭时候的往事,她识趣儿专捡卿妆的旧事博他欢心;高兴时候能同她搭一句两句话,那时候细串儿觉得他要把她的心肝掏出来,她几乎都能双手奉上。
临下马车时候,他莫名地冲她一笑,“要委屈你一阵儿了。”
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可又没有办法反驳,只能殷切地应个好。
如今见了卿妆更加不明白他们的打算,只能配合着唱戏,拈起指头拨弄个圈儿,戏谑道:“你就是卿妆,住的这地界儿比大人的都要阔绰,我瞧着哪里都是不委屈你的,巴巴装回病叫大人来就是哭丧着脸,大人最不待见人哭了你不知道?”
这是个聪明人,能尽职尽责办好自个儿的角色,卿妆心里踏实了些,顺着她的话接茬往下闹腾;她说话句句含针,细串儿也当仁不让,唇枪舌剑互捅对方心眼子,闹到最后几欲要厮打起来。
卫应就跟旁边坐着,浑闹里也不晓得谁的尖利指甲划破了他的脸,寸把长的一道血口子在颧骨边上,两个哭闹的女人吓得噤若寒蝉。
卫应抬手将血迹抹去,冷漠地瞧着卿妆,“昔日待你也不薄,今儿这事儿我不计较,这儿也短不了你的,好自为之。”
他转身要走,卿妆当然要强留,“奴幸得大人眷顾一场,如今宠爱不再,请让奴最后伺候大人一回,医了您脸上的伤,咱们生死不复相见。”
这话如泣如诉,卫应似是软了心肠,甭管细串儿怎么样不得意儿还是随着进了里间屋,卿妆往外头扫了两眼支着耳朵听了会,瞅着卫应低声道:“庞廷善老婆跟东面呢,有话快说。”
他一笑,背过身去,“你们俩换身衣裳。”
眼皮底下偷换人,卿妆心里头大跳,上前一步扣住他的手,压着嗓子道:“院子里外卫军十好几,你不要命了?”
卫应抚抚她紧绷着的脸,不容置喙,“动作麻溜的!”
他上外间去了,背对着她们坐在厅堂里慢条斯理地吃茶,卿妆换上了细串儿宽大的衣袍梳了同样的发髻,卫应手里的那盏茶刚巧吃完,他冲她伸出手来笑道:“咱们,走吧!”
那件外袍上有兜帽,能罩住卿妆的脸,是他来前提前预备下的,他拉着她的手和来时一样坦坦荡荡出了门,下台阶。
卿妆低着头正要迈门槛,东面厢房的门就被打开了,庞夫人在身后笑道:“卫大人,这就走啊?”
她心头一缩,要坏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