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京灯会 （下）
段西山方才把钱袋给人的时候倒是大方，可这会他站在这卖花灯摊子跟前，傻愣愣的拿着自己衙的灯，尴尬异常。
“这位小公子，莫不是没拿钱来？”
其实这伙计问的也算是客气的，毕竟上京城么，稍微体面点的人，想来都不会是个一般人，宁可客客气气的，也莫要在不知啥时将大人物得罪了。
“实在抱歉的很，出来的急，倒是忘了拿钱袋。”他段西山还没这么狼狈过，给人赔笑说好话的时候倒还真不多。
“不打紧，不打紧，那这灯，小的就先收着了。”说着便伸手去拿段西山手中的灯，却见此时有人伸了手出来将伙计拦下。
“啧啧，这良辰美景的，哪里有这煞风景的事来。”就在段西山准备将那花灯递给伙计的时候，却突然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来，还未等段西山反应过来，那人便掏了一碎银出来抛给那伙计，伙计一见乐得不行，慌忙接住。
段西山一看，得，人家将钱付了，那这花灯也赶紧的递给人家才好。可还没等他开口呢，人都走远了，段西山仔细瞧了瞧，只觉那人身形挺拔，衣着打扮不俗，想来也是什么富贵人家的。
瞧着手中这灯，段西山不由一笑。今日当真有趣，他请别人吃了碗馄饨，没多久，便有人送了他一盏花灯来。这莫不就是佛家所说的善报不成？
他心中欢悦，带着这花灯便来河边放灯，远远的倒是瞧见了凤昭同那翰林学士一道的，段西山脸上笑容一僵，慌忙找了一处稍远地方，生怕他们看到自己一般。因着不大注意，段西山没发现他此番举动早被人看在眼里。等他把那花灯放了出去的时候，便有人在另一处说道：“待会去寻一下是哪一盏。”
放完花灯，段西山回身而走，许是心里头在想事情，倒是没注意脚下的路，被绊了一跤，竟是撞到人家怀里去了。
“对不住对不住。”一抬头，竟是凤昭。凤昭轻扶住段西山，原本想说些什么，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开不了口。段西山瞧他颇为为难的模样，以为他在这翰林学士面前不好与自己相认，心里兀自一痛。
“多谢这位公子相扶，方才不慎绊了一跤，对不住了。”
凤昭未开口，倒是沈韶柔柔一笑说道：“人多拥挤了些，小公子还要小心些好。”
“多谢。”
段西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一句道谢，便迅速离开。只是凤昭还有些愣怔，方才扶着段西山的手还带着微微余温。他不知段西山临走那神情是恼了，还是不在意。他怕他恼了，也怕他不在意。心思这般纠结着，方才与沈韶之间愉悦心情也因着这会子碰见了段西山而荡然无存。
“怀舟认识？”沈韶瞧见凤昭神色不对，便出声问道。
下意识的，凤昭摇了摇头。
沈韶看着段西山离去的背影不由说道：“这般热闹的灯会，竟是一个人来此放灯，瞧着让人心疼不已。不过也不知哪家的少爷公子，家里头人也舍得让他一人出门。”
凤昭心中惨然一笑：原本是该我陪着的。
段西山在京城没有府邸，不过是偏远一处的院子，大是大，可到底有些荒凉，掌灯的人家也少，路上便黑的许多。只是说来巧，正好的有人路过，打了灯，段西山瞧着像是哪家的家丁。他原本是想跟着这人后头走的，又怕吓着人家，以为自己是歹人。便先是出了声问道：“这位小哥，我出来时候没提灯，这会子天黑我瞧不见路，不知可否共行？我家就是这柳巷儿的，前头不远处便是。”
那小哥倒是不惊不慌，瞧了他一眼，便点了点头，也不多说话。
“多谢。”
段西山感激的很，心想，平日里果然要多做些善事来，今日才做了一件，便是又得人送了花灯，又得人相助回了家来。
瞧见不远处段巍已然站在门口焦急打望，段西山不由微微一笑。复又冲着这小哥作了揖说道：“多谢小哥相助，我家就在那一处。”
那小哥竟是也不大理会，依旧朝着段巍处走去，段西山不知他是何意思，便跟着，直到段巍提了灯过来接人，那小哥才离去。段西山不由一愣，原来竟是这等善心的。
“殿下怎么一人回来？”段巍盯着那小哥走的老远来才开口说话，本来瞧着陌生人送了段西山回来已然是不大高兴，加上原本就担心不已的，如今瞧着身旁陪着他的凤昭竟是不见身影，更是心里生气了起来。
“今日玩的疯了些，与凤昭走散了。方才那小哥人当真好，虽说不善言语，倒是热心肠的。”
段巍哪里听他这些，带着他进屋，又板着脸说着：“再是热心也不该这般轻率，若是那人有什么心思可怎的好？”
“哪里就会……”段西山嚅嗫一句。
段巍不等他说完，当即便打断：“哪里就不会，殿下吃的亏还少么？这世上人心险恶，谁都不当信。”
段西山听他这般一说，也住了声，似是想起了什么来，脸色猛然苍白。广袖之下双拳紧握，淡淡说了句：“是我大意了，段叔莫要气。”
段巍瞧他这般，心里也是难受，可……
“你出去也不带青竹和枯枝，那二人看你这半天不回，急的都要拆房了。”
一听这话，段西山当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实在是能想象出这两人的模样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二人少不见自己，便是急的火烧眉毛了。
“我晓得了，婶子那里还有吃食没，我饿了。”
段巍一听这话，心里头也开怀不少，慌忙应声，又唤了青竹枯枝过来接人，他这才去灶房找那厨娘段婶子来做些吃食。
一见青竹和枯枝过来，段西山便知道少不了一顿说教，果不然。
“殿下怎能一个人就这么回来？！万一有个好歹该如何是好？！”青竹厉声说道，可想而知那怒气是有多大。
而就连平日里总是向着段西山的枯枝也帮腔起来：“就，就是的，那，那凤大人也真是，将人好好接出去，怎的让人一个人回来。殿下，下回再不要同他一道玩耍了。”
段西山有些哭笑不得，至少枯枝在说他的同时，也将全部错责都推到了凤昭身上去了。
“莫要担心，我好歹也是有些功夫的，怎会……”
“殿下，这儿是上京。”青竹一句话，便将段西山的好心情尽数打散。这一瞬的愣怔，也让青竹意识到自己怕是话说的重了。他心中难过，便要开口再说些别的，却见云姨兴高采烈的将人唤了过去，这话头也就岔开了，可到底是憋在心头，难受的很。
云姨早就瞧见这三堂会审的架势了，慌忙将人唤了过来，喜滋滋的拉着段西山就往里屋走去，于段西山来说，简直就是大救星一个。
“可是被说了？”
段西山点了点头，那云姨了然，接着说道：“想也是。你可是没见着把这一屋子的老小急的，都恨不能的将自己变做你的贴身物件儿，时时刻刻的跟着才好呢。”
段西山浅浅一笑：“可不是么，不过我心里头却是高兴的，能有人这般惦记着我。”
云姨听了这话，心里头也不由一酸，可面上倒是不敢显出来，只怕更招人伤心。段西山同云姨说了许久的话，拉拉杂杂的讲的都是这一晚上的趣事。云姨瞧他高兴的很，倒也没有因着凤昭没陪着他而有何气闷之处，心里也就放心不少。
“送你回来的掌灯小厮你可有瞧着什么模样没有？”云姨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段西山摇了摇头：“没太看清，只是人倒不坏。”
云姨也难免怪他轻率：“殿下以后还是小心些好，京城毕竟不是西平。”
“嗯，晓得了。”段西山再不耐烦，但也是识好歹的。
将人哄的睡着了，她才去将青竹和枯枝寻了过来。
“青竹，往日里都沉稳的很，怎么今日说话没个把门儿的？”
云姨训起人来，也是凶的很，他二人倒也怕。
“我……这巷子原本就偏，白日里都少人过来，更何况晚间儿，黑乎乎的，他一人就这么回来，我，我是担心，我只怕他……”
说道这里，三人也都没吭声，大约都记起段西山差点让人挑了手筋脚筋的事来了。
沉默半晌，却听见枯枝虎声虎气的说了一句：“以后再不要殿下跟那凤大人一道耍了。”
倒是让人也不知该哭该笑。
只是方才那送了段西山回府的掌灯小厮没走多远，见着一个人影，立时单膝跪地，垂头复命：“爷，将人送到了。”
“嗯，这就好。只是今日一日便见他三次，啧啧，也算是缘分呢。”
天色太夜，暗的让人看不清这人脸上是什么神色，只不过，听这语气，倒是心情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