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似是故人来（下）
顾玉对凤栖如此关心自己到无微不至的地步心生疑窦。若说他二人是政敌，断不会对自己如此关心。可若要说是友人，他从不与他人交友。更何况，就算是友人，也没到这个地步。除非……
他想到另一种可能。那便是他对凤昭时，也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冒犯了对方。行事之处皆为对方先想。可如若是这样的关系，缘何自己却完全不记得？
凤栖见他不语，以为是陆霜冒犯了他。当年也是这般，陆霜将热汤药泼洒在段西山腿上，他也是这般平静，最后便自己离开了。
“陆霜也是担心你身子。他当年……他就是这急脾气，嘴也不饶人。但是心肠是好的，你……”
顾玉摇了摇头也不知该同他说甚么。
陆霜见不得这个闷葫芦，不由得嘟囔道：“我早晚也要把你这哑症给治好了。本来就个闷葫芦，如今就变成了真闷葫芦了。”
邵谊一旁听到他这话，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这一年多里，陆霜可真是变了许多。一颗扑在凤栖身上的心，如今也慢慢松开来。站的远了也就瞧得清楚了许多。以往多恨段西山，如今便有多心疼他。
邵谊也从旁替陆霜说话：“陆霜就这个性子，公子您别往心里去。南巷那边，我们的人已经守好了，不会出什么差池，您放心就是。”
凤栖也赶忙帮腔到：“就是就是。我知道你心急他，都替你安排好了。要不行，就再等等，等到今晚天完全黑了咱们再过去，也不引人注目。你可可行？”
顾玉原本也想着看能不能晚间去，结果凤栖直接将这话说了出来，倒正中他下怀。
他点了点头，同他们比划道：“我并无责怪之意，你们误会了。还要多谢这位陆大夫，我……”
“你什么你！用的着你谢么！我爱做啥就做啥，与你何干！”吼完这话，陆霜就破门而出。
邵谊看了一眼凤栖，得了个眼神，便同顾玉说道：“我去看看。”
他二人一走，凤栖上便前一步半蹲在顾玉面前。他满心满眼都只有顾玉，神色中情真意切，倒是看得顾玉愣住。
“玉儿，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你竟，竟是不记得我了，但我不想你看我像看敌人一般。我，我同你，是过命之交。你说过，你的命要留给我的。你那般重诺，你……他们都说你不在，我就不信。你说将命留给我，你便真的会留给我。”
说道这里，凤栖目眶湿润，喉头哽咽。他心中想一把将人抱在怀中，却知道这样只怕会将人吓走。他双拳紧握于身旁，使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自己控制住。
凤栖缓了口气，站起身来，坐到顾玉身旁，接着说道：“你心中记挂一个人，我今日带过来给你瞧瞧。邵谊。”
“哎，爷。我带着小小姐进来了。”
顾玉心中纳闷。见着邵谊抱着个约莫两岁最有的小姑娘进来，心中那份纳闷，变得似乎隐约起来。
“悦晚来啦，快看叔叔将你舅舅带过来了。”
凤栖将悦晚从邵谊手中接过，抱到了顾玉身旁。同顾玉说道：“这是悦晚，你瞧，你不在的时候，我将她养的多好。”
凤栖邀功一般同顾玉说道，顾玉却长了长嘴，十足十的愣怔在了那里。
悦晚。皇姐的孩子，那个刚满月的婴孩儿，如今竟然长成了孩提。顾玉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孩子的头，却又停在半空中，不敢再往前去。他这双手哪里配……
凤栖看到这一幕，心中酸涩，知道顾玉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轻拍悦晚，说道：“快叫舅舅。”
那悦晚说话早，最先学会的便是舅舅二字。凤栖下了功夫交她，只希望有一天她见到段西山以后知道是那人舍命救了她。他也知道，若是段西山能听自己外甥女叫一句，只怕是要高兴坏的。
悦晚也是懂事，凤栖让她喊，她便喊了：“舅舅。”悦晚还是孩提，奶声奶气这么一叫，十足可爱。
顾玉听在耳里，心里一酸，眼中竟是淌了泪水。悦晚黑黢黢的眼仁滴溜溜的转，还不等凤栖动弹，她倒是先爬了过去。凤栖见此，心中觉得这悦晚这般小就知道心疼人了。
悦晚跌跌撞撞，眼见就要落下床。顾玉手快，赶紧起身，一把将孩子揽进怀里。孝儿身上奶香阵阵，又软乎乎的。顾玉竟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望向凤栖，眼神里尽是：我这该怎么办？
凤栖哪里见过这样的段西山，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酸。又见顾玉咧了下嘴，知道怕是那一下扯着伤口了。
“我去找陆霜来。”
顾玉摇了摇头，开口：“不碍得。”
凤栖知道他这会只想同悦晚多相处一会，遂是也忍了下来。只是心中心疼担心到底是没法忍。一目不转，只是盯着，谨防他哪里有不舒服。
“悦晚。悦晚。”他默声喊着小外甥女的名字，心里不知有多高兴。高兴到觉得这份心情竟如此的陌生。
悦晚伸出肉呼呼的小手试图去戳顾玉脸上的泪珠儿，可惜够不着。顾玉不知她要干什么，只以为她想要摸自己的脸，便探身过去。在悦晚碰到那泪珠的时候就是咯咯笑了起来。
凤栖见他二人如此温馨，虽不忍提及这话题，却也不得不说：“你当初将她交给我，我替你护了她的周全。你如今来了，这带孩子的事儿，还得你来。”
顾玉知道他想说什么。看着这么亲人的悦晚，他心中的确舍不得。
“你当为自己而活。誓言之事，当与有义气之人才会应验。若是那些奸佞无耻小人，你就是说一百遍，他们也不会信你。既然他们不信，那这誓言便做不得真算不得数。若是这样，你为他人所做之事，只要你自问心无愧了，又何必再这般守着了。”
凤栖自然也看得出他的不舍，遂是加把劲说道：“咱们今晚就过去，你同他该说清楚便说清楚。看他怎么说，也看你怎么想。如果你还是要……这回说什么，我也要同你一起。不管你去哪儿，我再也不离你半步。你看可好？”
顾玉原以为凤栖会趁此劝自己留在这里，没想到他竟同自己这样表态。凤栖这话，句句说得在理，也句句道出自己心中所想。他感叹这人对自己的了解，却又怕他是在诈自己。如今又拿出悦晚来同他说事，怎么看怎么都像胁迫。可就算是胁迫，他如今竟也动心了。
凤栖伺候的顾玉用饭毕后，又伺候他更衣。凤栖看了一圈又一圈，将人裹得严严实实以后，这才放心下来。他二人谁也没带，自行驾车去了南巷。
那间房舍不大，屋内也简陋无比。顾玉方踏进屋门，便听到那人的声音。
“如今有人为你撑腰，竟是胆子大了起来。只怕你如今也早已忘了自己当初发下的毒誓。不过不要紧，我替你请了个人来，只要你见到了，就自然想的起来那日的毒誓。”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另一个声音又起。
“西山。”
顾玉对他声音再熟悉不过，抬起头来，见到来人，竟有种一回头便是百年身的错觉。
凤栖也愣在当下，眼前这人，竟是凤昭，他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