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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京城故旧

    这事还真让段西山说准了。还未出宫入府,段瑾便招他上殿觐见了。

    这排场大的很,临上殿前的三天里,竟是劳动尚衣监的掌印太监为段西山亲自量体裁衣。段西山心中不由冷笑。这是提前要他命还是怎么着。那掌印太监掌皇帝所用冠冕袍服的,如今却来给他一个区区王爷做衣裳。只怕这太监心里委屈呢吧。

    尚衣监呈上来的朝服颜色与段西山以往所穿极为不同。当年段西山,恨不得将染料穿在身上,如今却是一身缁色,袖口衣摆压着银丝云纹,端庄华贵。段西山衣领紧束,褪去了往日的浮夸,看上去竟是有些不可侵犯。

    看着这样的段西山,凤栖突然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这人合该活得尊贵无比。

    段西山回身看向凤栖,一脸询问。凤栖却如被人点穴一般,动也不能动弹。段西山眉头微蹙,以为他哪里着装的不得体,便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黑色内衫,缁色外袍,黑色皂靴,没哪儿不合适。

    “怎么?”段西山出声一问。

    凤栖却不知该如何说。难道要说他只是看呆了他竟失了言语么?他只得摇了摇头说了句:“你在朝堂之上,切莫如此看别人,不然别人也只会像我一般不会说话了。”

    段西山只当他又在胡闹,便没放在心上。出了凤鸣宫,也不用人领路,自信步朝中正殿而去。

    “西平王到~”里头大太监胡林那公鸭嗓子一声唱喝,外头段西山便抬脚跨过门槛,施施然 进了大殿。

    当年那位置上做的还是段琮,每每见着自己便是紧皱眉头。如今这位看着怎么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两班朝臣,有小一班都还是原班人马,只是那构成核心小朝廷的人却早已不是当初的人了。其实仔细想想,当年段琮竟是连个心腹都没培养的下。靠的全是薛家的势力,谁成想薛家最后竟然给反了呢。

    段西山看见礼部尚书陈塘一脸倨傲,看向自己不过轻蔑一瞥。段西山心中好笑,有这样的爹,也难怪那陈妃子承父习:做事沉不住气,喜怒哀乐全然写在脸上,乃做臣子之大忌。

    瞧着原本户部薛辛那个位置如今站的竟是沈韶,段西山倒是有些吃惊。沈韶他倒没怎么接触过,不过几次交谈却也知晓这人自有文人一身傲骨在。只是不知道文人傲骨能让他在这朝堂之上挺直脊梁多久。

    段西山见沈韶看了自己一眼,又飞快看向凤昭。段西山勾了勾嘴角,至少这人在自己这里,就过不了官场的关。而凤昭那里,更是不用说。脸色煞白望向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段西山突然有些瞧不上凤昭这等行事做派。做事瞻前顾后,总想保全所有人,却所有人都保不住。怪不得为惠帝鞠躬尽瘁,到头来却只落得个御史台。

    离大殿最近的两处,便是丞相与中书令。楚臻同甄荀,皆是年轻有为,又极有心计。什么人做什么事,这样的人,合该在这个位置上替人谋划。看来段瑾别的本事没大有,这笼络人才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

    这一会子的脚程,段西山便将朝堂上的人打量了个遍。走到殿前,双手甩袖,袖风噗噗作响。段西山恭恭敬敬同段瑾行了个大礼——三跪九叩,竟是带着声响的。

    朝堂之上,谁人不吃惊。这原本都死了的西平王却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还同以往一样,目无一切。他自顾行他的礼,也不在意别人眼光。却不知自己行事举止,全然落在有心人眼里。

    段瑾看着段西山跪倒在阶下,俯首称臣,心中有些异样。段西山如今气质早与以往大相径庭。段瑾只觉他意气闲雅,芳兰竟体【注1】。那缁色外袍将段西山原本就苍白的肤色衬的更加白皙,若是看的仔细,竟是能看得到青色血管。

    “平身。”段瑾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心中不由恍惚,只但愿没人能察觉出来。

    倒是段西山大大方方起身,又大大方方走向丞相那一处说道:“楚相,不知可否匀一处地儿与我站一站?”

    楚臻没想到段西山竟走到自己跟前同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未能言语,只是木然挪出地方给段西山。他犹记得最后一眼看到段西山时,段西山还是那狼狈的宫女扮相。脸上全是坚定与决绝赴死的神态。在最后一刻,他也还是保全了凤昭。如今再见,竟有一丝一回首便是百年身的错觉。西平王还是那个西平王,却也不再是那个西平王了。从进店殿到如今,他只不过是轻轻瞥了一眼凤昭,便再无动作。那一瞥,楚臻看的清楚,里面什么也没有。就如同凤昭不过是个不相干的路人一般,他西平王全然不放在眼里心上。

    楚臻突然有些幸灾乐祸。凤昭何其有幸能得西平王青睐,只是活该他将这份青睐做粪土,如今后悔只怕为时已晚。想到这儿,楚臻却也不由怔住。他又幸灾乐祸些什么?他同西平王更是连交集都没得。大火之前那短短一句话,也不过如同遗言一般说与他听。那一日,若不是遇上他,也会是别的什么人。他与别人,又有什么区别。

    “楚相别来无恙啊。”

    没成想,这西平王竟是在这朝堂之上拉起家常来了。楚臻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也说了句别来无恙。说罢又觉得不对,这西平王一看就是身体抱恙,浑身干瘦,哪里来的别来无恙。

    那边中书令甄荀同凤昭齐齐看过来,段西山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做假寐装,静听段瑾如何下诏。人若是能通晓他人心理,必定觉得这世上之人心竟是极为有趣。

    凤昭心中有些吃味:为何段西山待那楚臻就和颜悦色,竟似古交老友一般。待自己便是如同陌路之人,从来没有一句好听话,也从来没有一句难听话。他开口,便是公事公办的口吻,不开口,便连自己看都不看。凤昭在官场上混的不如意,又不得法。没了以往段西山的照应,他才晓得这官场之路哪有那么容易走。他这等性情的人,也知道在这事上是要吃亏,却也不知该如何改变。人人都有所改变,却只有自己在退步。究其根本,竟是因为他与段西山与凤栖之间的关系。可他却与他们是最没关系的一个。

    甄荀如今在这职位上,再不是小时候那怯懦怕是喜怒形于色的人。他瞧不起段西山谄媚阴险,却又佩服他重诺守诺能够下得了狠心。他瞧不上段西山的手段,却又心疼他没得法子只能用这些手段。他如今只是希望,惠帝不会将这段西山放在什么重要的位子上便好。王爷,也可以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王爷;也可以是搅不起风浪作不了妖的王爷。

    只是可惜,段西山注定做不了这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王爷。

    段西山在朝堂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多说一个字,却总是有话题围绕着他来转。他还未入住自己府邸,就已经被人参了好几本了。不外乎是外臣不得入左宫之类的事,亦或是尸位素餐,拿着奉银却不干事,再者便是参段西山行为举止不端犹如皇家颜面的。

    段西山冷笑一声,个个不是御史台,干的却比御史台的还起劲儿。

    散朝后,段西山也去不了哪里,就径直往凤鸣宫去,却突然被楚臻唤住。段西山不由皱了眉:这一般的臣子对自己是唯恐避之不及,这楚臻倒是个胆儿大的,真是坐到的丞相的位置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不知楚相有何事?”

    段西山这是为数不多的几次开口,楚臻还是不大能习惯他这沙哑刺耳的声音。

    楚臻被他这么一问,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只知道,若是不叫住段西山,这人便又这般头也不回的走了。

    段西山看他半晌都不搭话,更加觉得这楚臻奇怪:“楚相若是无事,本王就先行一步了。”

    楚臻手快脑子一步先拉住了段西山的袖子。段西山瞪大了眼看着拉住自己的手,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却是万不能让凤栖知晓了不然定与自己闹脾气。

    “楚相可要慎行啊,若是让哪个朝臣看到了,你倒是无事,到时候可就又要有本参本王了。”

    他随口开了个玩笑,楚臻却当了真,立时松了手,又作揖行礼道了歉。段西山笑了笑,这楚臻何时这么拘谨了。

    “玩笑玩笑,楚相不必当真。若是楚相没什么事,本王就先行一步了。日后等本王迁入自己府邸了,楚相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来逛逛。眼下本王实在多有不便。”

    楚臻一句话也没能说得出口,就眼睁睁看着段西山渐行渐远。他心中极为矛盾,也不知待段西山是何意。他原本以为段西山活着回来,该是愤怒,该是怨恨,该是报复。可他看到的却是一脸的坦然不在意。楚臻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觉得这不该是是段西山该有的模样和态度。以往的段西山有仇必报,永远不占理只帮亲。如今,段西山太潇洒,潇洒到让楚臻觉得这段西山似是看透世事红尘一般。

    段西山早已走远,哪里知道楚臻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果不出他所料,他刚走到凤鸣宫门口,就见着胡林在外头恭恭敬敬的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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