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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早春二月的夜里还很凉,刘心武躺在冰冷的床上。前几天的连阴雨,屋子里显得很阴冷,被子也像湿牛皮一样潮湿。他没有开灯,身边是寂静的黑暗,如同自己被抛弃到了宽广的荒山野岭之中。窗外是冷冷的星星,一颗,两颗……它们挤眉弄眼,对着他都是一脸轻蔑,就像荷花,程世举的表情。

    他想起了荷花……他知道荷花和程世举是恋人,荷花爱程世举,两个人青梅竹马,几乎天天在一起。那时他是村里的阔少,没人敢惹他。他对荷花两个的亲亲密密产生了嫉妒心理。也许嫉妒和愤恨是孪生兄弟,或者是嫉妒滋生了愤恨,反正这是一个无法表达的心里。他就发誓,一定要把荷花搞到手里,不能便宜了程世举这小子。

    刘心武也确确实实喜欢荷花。他爱恋荷花是个美人坯子,细高个子,春风摆柳的腰身子,长睫毛,大眼睛,双眼皮,高翘鼻子,红嘴唇。他越看越想看,越想看越着迷。夜里睡觉他想的是荷花,荷花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走路想的是荷花,有一次还掉进了老笨他爹家的茅坑里。

    他骂老笨的爹是老杂驴,把茅坑砌在路边,茅坑没有盖盖子。让老笨的爹赔衣服,那衣服可是外国进口的毛料子。刘心武一身屎尿,身上还有蠕动的白蛆,那样子如同从烂泥塘里爬出的癞皮狗,是一身脏兮兮的狗毛。老笨他爹是个慢性子,别说这事,那一年,打麦场里着了火,也没人见他怎么急,是三砖砸不出一个屁的主。老笨的爹说,爷们儿,你也是二十多的酗子,咋像个狗屁不通的孝子,张口就骂人,论辈儿我还是你的大爷。刘心武指着老笨的鼻子骂,我就骂你了,老杂驴,老杂驴,你陪我衣服。老笨的爹爹急了,是真急了,村里人这些年就见他急这么一次。我不赔,你眼瞎了,这么宽的路你不好好走,瞎驴才往坑里跳呢!老笨的爹有勇气,终于放了一个大响屁,他抽出墙上的棍子,向刘心武抡起,要不是村里几个人拦着,刘心武恐怕早就到了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后来老笨的爹还是赔了刘心武二百块钱,那可是一头大肥猪,心疼得老笨的娘三天都没有下床,老笨的爹守在床前叹了三天气。

    荷花的老娘病了,病的还不轻,花了很多钱,让刘心武看准了机会。他老子那时是村主任,村主任就有权,卖了秀水河堤上的两行大杨树,就娶了荷花。

    荷花说:我先告诉你,我是你买来的,我不喜欢你。

    刘心武说: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反正你是我的老婆,是我的老婆就得给我做饭生孩子。

    荷花说:那不一定,你认为我会把心卖给你?

    刘心武说:时间长了石头也会焐化,何况你是一个小女人?

    荷花说:那你就瞧一瞧吧。

    荷花不做饭,刘心武骂她;荷花不和她睡觉,刘心武打她。荷花说,你随便吧,我不会死,我要看看咱们谁耗过谁。刘心武知道,荷花想的是程世举,就留了他们的小心。

    那是一个半空挂着一弯新月的夜晚,荷花与程世举在秀水河堤上幽会,一番云雨刚刚过后,荷花坐在了程世举的身边,两个人亲密的搂抱在一起,诉说着令人心酸的心事。刘心武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程世举没有惊慌,荷花也很坦然。刘心武举起手中的槐木棒子要抡下去,荷花说话了,你是让全村人都知道吗?刘心武,你戴了绿帽子了。刘心武气呼呼地把棍扔在了地上,昏暗的月光里,他那张脸涨得发紫。

    在刘心武的眼里,荷花是一件雕琢得精妙绝伦的玉器,只能远看,不能触摸,更舍不得把她摔碎。

    荷花的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她说,刘心武,我和程世举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是你破坏了俺俩的事,现在的结果是你自找的。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程世举一指头,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刘心武怏怏地离去。

    秀水河在轻轻地流淌,月光里能看见细小波纹的闪动。荷花哭了,哭得是那样的悲恸。

    荷花现在在哪里呢,吃饭的时候老二给刘心武透漏了消息。程世举的诊所已经关门几天了,不用说,他俩去了外地。现在这个世道,有本事的人一个个都出去了,在外面挣钱就像在秀水河岸上捡树叶一样容易,家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的,还有那些奶孩子的妇女。

    荷花呀荷花,这些年了,你没在我面前真正地说一句话,更没有见过你笑过一次,哎!到底没有把你焐化,你还是跟了程世举。

    刘心武开始想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今后该怎么过日子。他想起了在二哥家的晚饭,心里的气又在心里冉冉升起。二嫂当他的面摔了哥哥的杯子,那就是在我面前耍脾气,堵我的路,让我明天没法到她家吃饭。刘心武啊刘心武,你好歹也当过村主任,也是村里的人物,现在弄得连饭都混不上了。哎,窝囊,咋混成了现在这熊样子。

    刘心武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昏昏沉沉的脑子里乱成了一个线团子,他努力地去捋顺,却总找不到头绪,越捋越乱,越乱越找不到头绪。最后,他想到了,问自己,明天的早饭在哪里?就把自己的思想定格在吃饭上,他想起了王学智。

    窗外的天空变得灰蒙蒙的,星星已经悄悄地隐去,院子里的树木影影绰绰,刘心武知道黑夜已经过去。他不愿意看到白天,到了白天就有许多的眼睛看他,黑眼,白眼,冷眼,怒眼,悲眼,哀眼,他感到既陌生又熟悉,既烦恼又恐惧。哎!现在自己都管不了自己,老天爷更惹不起,真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大门咚咚地被敲响,刘心武没有了以前开门的欲望,那时一开门都是别人求他办事,而如今,他自己知道没有什么好事。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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