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盘算

    罗湘玉心里有气，冲春燕嚷嚷了几句，火气才略消了一些。她回到灵堂复又跪好，开始思量起大奶奶的事情来。她满脑子都是“沉塘”这两个字，什么样的妇人才会被沉塘呢？罗湘玉有点胆战心惊。

    康平院在她手里也把持了近十年，里面有不少她自己的人。大奶奶这么要紧的人物，身边自然有她安插的亲信。

    罗湘玉凝神回忆，平日里报给她的消息里，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难不成是众人合力瞒住她了？不能啊！罗湘玉摇摇头，她不信那周氏能哄骗过这么些个人。

    可是周氏在没了夫君之后，并没有表现得大悲大痛，生不如死，今日她个人独处时，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罗湘玉越想越觉得其中必有隐情，慢慢的，回想起的很多事，好似都能从中发现蹊跷。

    “姨娘，”有人轻轻唤她，罗湘玉回过神来，看到跪在身侧的春好。春好一脸的担忧，小声劝道：“姨娘，您都守了几天了，快回去歇一歇吧，您心里再难受，也得顾着自己个的身子啊！”

    “嗯。你们在此好好守着，一定要看好香炉、蜡烛，千万别熄了啊。”罗湘玉听春好说完，一口就应下了。

    春好一愣。来劝姨娘时，她还想着玉姨娘肯定会犯犟，不会轻易答应回去休息，她准备了好多说辞，没想到自己一提，玉姨娘竟然就答应了，到是让她奇了一回。

    罗湘玉略想了一下，清了清了嗓子，把守灵的人分了三班，让她们各司其职，互相提醒，务必要守好香烛。安排妥当了，她才在春好的搀扶下，艰难的站了起来，慢慢走了出去。

    罗湘玉刚走，念华就到了。她是扶了东青，一步一步，慢慢挪过来的。时才罗湘玉一阵风似的跑到她房间里来，一句话没说，做了一个哭脸，再做了一个怒表情，又一阵风似的跑掉了，倒是让念华起了警惕之心。匆匆吃罢晚饭，这才慢慢过来看看。

    即然装病才能得休息，再装一装便是，老这么跪着，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念华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调整好姿势，顺手拿起一叠麻纸元宝，一只一只的丢在火盆里。

    盆中的火舌轻快地跳动着，麻利地舔舐着麻纸元宝，片刻功夫，元宝变成了灰白色的灰烬。“顾大爷，你别怪我不肯接着跪你，你的在天之灵可感知到了？我不是不敬你，实在是这种悼念的方式太过残酷了，你那些主事的弟妹们，也不安排人来替换一下，老这么跪下去，我的腿可就要废了，不过是个方式而已，你可千万别在意！”

    念华抬起头，左右围视了一遍，发现罗湘玉没有回来，接着在心里默念道：“你看看，连忠心耿耿的玉姨娘都熬不住，回去歇了，所以你不能怪我。”

    一叠灰纸元宝烧完了，念华又取了一叠，再一只一只投入火盆，寒冷的冬夜里，围着火盆是唯一舒心的事，念华伸出手，在火盆上方烤了烤，春雨在下首见了，深觉不妥，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奶奶，奶奶。”

    念华回过神来，讪讪将手收回去，赶忙又取了一叠纸钱，一张一张地烧。

    明天就是顾清远的头七了，家里的来客慢慢少了。象顾家这样的大户，家里人出殡，须要在七七四十九天的时候。中间还要做七次法事，他们认为，七天是一个转世轮回期，七个七天以后，丧事才算结束。这时候，那个故去的人在世时，无论犯了多少错，行了多少恶，经过了七个轮回的超度，也会转世重生，谋取一个美好的将来。

    现在，念华已经经过了初丧、哭丧，只等着做七、待到送葬的时候，人多事杂，她便要寻机离开顾家了。

    “顾大爷，送完你，我就要走了。不是我不讲义气，我不走不行啊，再呆在你们家，小命怕都要丢了。不是我小心眼乱想，真是有人想要害我，你是知道的吧？你可看见是谁了？他们所谓何事？我想不通啊，我碍着谁了？”

    念华摇摇头，往火盆又扔了几张纸钱，接着在心里念叨：“我怀疑啊，你那个玉姨娘被人收买了！要不然，她不会说出败坏我名誉的话。我与她并无深仇大恨，这么败坏我，一定是被人收买了，要不然就是被协迫了。但她败坏我，就是败坏你啊，她这么爱护你，还要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事出有因，你若是知道些什么，就给我提个醒吧。”

    念华跪坐在垫上，双手往膝盖上一撑，耳边有蜡烛噼噼啪啪的声响。“你不吱声，我可就回去休息了。”她握了拳，一边在自己腰间轻捶了几下，一边伸手，准备招呼春雨过来搀扶她一把，还没开口，不知道从那里刮来一阵阴风，竟把窗给吹开了。

    “哎呀！”守夜人之中，有人发出惊怕的轻呼声。

    “春雨！”念华叫过春雨，借着她的手臂站起来，她环视了一遍众人，冷着脸说：“慌什么？不过是阵夜风罢了，”她指了离窗最近的一个人，“你，去把窗关上。”

    那人抬起头来，却是个刚留头的小丫头，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恐，“奶奶，我，我……”

    这个年幼的小丫头，想来是怕了。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找了这个胆小的小丫头来值夜。念华也不多话，没有理会春雨的轻唤，自已走过去，伸手将窗掩上了。

    “今晚你们还是分班歇息吧，明日有一场法事，大家都警醒些，万万不可误了事。”

    该她做的她做了，念华带了春雨回房休息。

    后院长廊下，春燕抄了手焦急地等着。远远看到有人过来了，她又慌慌张张地往树后躲。

    来人走得近了，也是边走边左顾右盼，春燕从树后探出身来，往左右看了看，轻轻叫了一声：“姨娘！”

    来人正是罗湘玉。罗湘玉“嗯”了一声，带着春燕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里。

    罗湘玉的房里没有烧地龙，屋内只放了一笼炭，有些微的暖意。春燕忙打开罩着棉罩子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送过来：“姨娘快拿着暖暖手吧。”她又走到炭盆边拨了拨，有些忧怨的道：“大爷在的时候，咱们屋里暖得可以当暖房催花，如今大爷刚走，连好点的银炭都不送过来了。”

    罗湘玉眼圈有些发红，想到过年前，顾清远还让她在屋里养了几盆水仙，水仙被屋内的暖气催开了花，淡淡的花香浮动，让两人很是高兴了一会儿。“人一走，茶就凉，不就该是这样的吗？”

    春燕自知失言，惹得姨娘伤心了，忙告罪：“姨娘别多心，您知道，奴婢自小就是个嘴笨的。”

    罗湘玉从衣襟上取下帕子，擦了擦眼睛：“我是知道你的，我也不是伤心，不过看着物是人非，心里有些难过罢了。”

    “姨娘，”春燕的确嘴笨，见罗湘玉伤心，不知道该说些才好。半晌，她开口问道：“姨娘今晚去这一趟，可是跟他们说妥了？”

    这话总算是让罗湘玉找到了一点慰籍：“都说妥了。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到时候，自然有人找我们出来作证。等此事过去，待我在箭河祖坟那边替大爷守完三年，便可放我归家了。”

    春燕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姨娘若是出去了，好日子便来了。”

    罗湘玉瘦削上的脸上有了点笑模样。她想起他兄弟媳妇来吊唁时，悄悄跟她说的那些话：带出去的东西换了良田和铺子，银子存在了钱庄里，还在外乡买了一个小婴孩儿，是个男孩儿，抱家去没两天就养得白白胖胖，哭起来震天响，是个能吃能睡的好孩子。

    罗湘玉的眼睛里有了丝光亮，是啊，出去了就有了好日子了。罗湘玉的眼睛又潮湿了，大爷提前都帮她看到、想到了，也趁着他还在，都帮她办成了事。如今她脱了奴籍，成了良民，又有了相伴的孩子，守成帮她置办的田地铺子能保她们母子一辈子衣食无忧，她自己手里还藏了些体己，三年后出去了，再买上两个人，自己就是真正的主母了。这样的日子，可不就是好日子么？

    春燕是真正替她高兴，“姨娘这是苦尽甘来了。”

    罗湘玉的脸上总算是浮上了笑意：“春燕，等我出去的时候，我去求了二奶奶，也带了你走。我那里虽是小门效，但也能保你吃穿不愁。”

    春燕又念了声佛，“姨娘侍奴婢好，奴婢是知道的，奴婢不求别的，只要跟在姨娘身边，捧个茶倒个水的，能尽个心就是好的了。”

    罗湘玉打趣道：“你还说你嘴笨，听听这话，说得多体面。”不待春燕面红耳赤地辩白，她诚心诚意地又道：“虽说在这府里，我是半个主子，但我心里可没拿你当奴婢看，我记着我们一块长起来的情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