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妥协

    罗守成鼓起勇气说要去报官，结果顾家老四踹门而入，竟说要与他一起去报官。

    顾家几个爷们儿，除了混不吝的顾五，罗守成最怕的就是一副凶样的顾四了。

    顾四从小跟顾二一起厮混，顾二是个笑面虎，天生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顾四则是凭着一股悍气，是那个捉刀冲锋陷阵的。他并不似顾五那般游手好闲，只要不挡他道，他便不会主动招惹人。平日里罗守成跟他没有交道可打，只在路上碰上过两次，罗守成规矩行礼，他也不拿大，也拱手还一个。

    这会儿顾四怒目圆睁，进得屋来，自己寻了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一坐，“报官好啊，爷正好也想见官，那就一块吧。”顾四嘴上说想见官，自坐下就没动，只拿眼睛去看罗守成。

    罗守成被他看得发麻。他从小就在顾家做下人，从心底里对顾家几个爷们有畏惧之心。罗守成咬牙硬撑了一口气，姐姐好好一个人，莫名其妙就没了，人命关天啊，不能就这么算了。

    “四爷，我姐姐死得蹊跷，我不得不讨个说法。”罗守成告诉自己不能轻易认怂，他一家人都承了姐姐的恩情还没报呢，不查出姐姐的死因，不能罢休。

    “人没了，是该讨个说法，”顾四阴测测地笑，“爷的大哥屋里丢了不少东西，是不是也该讨个说法？”

    罗守成一听这话，心里立刻打起鼓来。姐姐生前经常带些东西银钱给他，有孝敬爹娘的，也有让他帮着收起来的，当然也有送给他的，他知道姐姐捎往娘家的东西，不都是过了明路的。

    “四爷这话说得，大爷屋里的事，那是府里的家事，我姐姐那是……”

    “你姐姐便管着大爷屋里的东西，”顾四不等罗守成说完，暴喝一声打断了他，“玉姨娘一手管帐，一手管钱，小件东西没有了着落便也罢了，我大哥屋里有不少值钱的玩意，如今竟没有了下落，难道是长翅膀飞了不成？”

    罗守成开始有些发慌了。他那小瘦胆儿，在旧主面前，便是不做贼也心虚，何况这事里头，他自知不会清白。还有大爷临走时，大爷交给他的东西，不知道在不在帐上，姐姐后来又托六爷带了不少体己出来，六爷毕竟是顾家的儿郎，到时候只一句“不曾知道”便能要了他命。

    罗守成汗都出来了，他强撑着道：“四爷，我姐姐人都走了，四爷这话说得，说得……不能污人清白啊！”

    顾四见他这般，心里暗骂一句“怂包”，再接再厉道：“我大哥走后，主事的奶奶刚说要清查一下大房的东西，玉姨娘就寻了短见，哼！”顾四说到这儿，打住了话头，他双手撑在椅子把手上，双眼下了死力地盯住了罗守成，好像随时都会起来拎住他一样。

    罗守成有些糊涂了，难道真的是因为姐姐搂东西搂得太厉害了，对不上帐，怕顾家找她麻烦？不会啊，姐姐是个谨慎人，要不然也不会管了十年的康平院，再说大爷即拿了东西出来，必定和姐姐合计好了东西的去向说辞，怎么会给姐姐留下个把柄，等着人来拿呢？

    “府里的奶奶们还道你姐姐是个贞烈的，追随着大爷去了，”顾四又说话了，他口气里带出了一丝惋惜，他不给罗守成思考的机会。“妇人家心慈，还说看在你姐姐忠心于大爷的份上，既往不咎，还要以贵妾的名义送了她进顾家祠堂……”

    顾四眼看着罗守成那张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暗笑两声，再呸了一口。“走吧，”他突地站了起来，大步朝罗守成走去，“即然你要去见官，爷便同你一道去，爷让着你，你先说，你说完了，爷再说。”

    罗守成慌得连退好几步。“四爷，误会，误会，我不是这意思。”罗守成把双手一阵乱摇，他心里已经乱了，只知道自己不能跟顾四一道出去。顾家是大户，跟县丞还是姻亲，有理没理的，他都拰不过去。

    顾四作势去拎他，“那你是何意？在我们家里，竟叫喊着你姐姐是被害的，咱们爷们且能平白无故受你这冤屈？走！见官去！把话说清楚，今日爷什么都不干了，专陪你打官司！”顾四雄纠纠地迈上前去，用力推着罗守成转了半圈，一手拎了他的领脖子，就往外推。

    罗守成顿时怕了，又慌又怕，他身不由己地往外踉跄了两步，经过门口的时候，他侧扑过去，用力抱住门柱，带着哭腔求道：“四爷，好四爷，我没有那意思，冤枉死我了！”

    “嗯？！”顾四听不得“冤枉”二字，立刻瞪了眼。罗守成忙改口，“四爷，可怜可怜我吧，我这乍一见姐姐没了，心里难受……我那死心眼的姐姐啊，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割舍不下大爷，也不能丢下两个老的就去了……呜呜……”

    罗守成这一哭出来，就知道姐姐的死就得这样定性了，姐姐只能是刚烈地追随大爷而去的，其他的，不能提，也不能想了。

    罗守成守在停放姐姐的门板旁边，抱头蹲地痛哭，好半天后，春好小心冀冀地抱了一个包裹过来，“罗舅爷，你快别难过了，姨娘已经去了，家里还有老的小的，您可得为他们想想啊。”

    罗守成呜咽着抬头一看，他认得来人是侍候他姐姐的春好。吸了吸鼻子，他抬手狠狠擦了擦眼泪，就着门板一使力站了起来。“春好，春燕呢？”

    春好脸色有些发白，眼睛也肿着，听了罗守成的问话，有些不自然地扭捏：“春燕她，她在后面忙活呢。”春好飞快地把双手一伸，把包裹递了过来：“罗舅爷，这里面装了姨娘惯常爱穿的衣衫首饰，您带回去，也好留下念想。”

    罗守成低头接了过去，眼泪又落了下来，好好一个人，如今只剩下这只包裹了。

    他在做奴才的时候，就知道做奴仆的，命比纸贱，后来到外面做了二年“罗爷”，才觉得自己金贵起来。可刚刚屋里闹的那出儿，又让他认清了现实，他其实，还是经不住狂风暴雨的草芥。

    罗守成搂紧了包裹，过去吃过的苦，受过的气提醒着他要紧为自己多捞点补偿。姐姐已经没了，以后，他们和顾府便再也没有了关系。去他娘的说法！自家怎么能向强大的顾家讨来说法呢？找到害姐姐的凶手又能如何？姐姐也再也回不来了，但姐姐的亲爹娘和亲兄弟还在，一大家子还得往下活啊。

    罗守成斜眼看着春好，他知道姐姐最信任的老实木讷的春燕，春燕没来，春好却送来了东西，怕是管事人指使着她来的。先跟她提也行，罗守成打定主意，问：“我姐姐跟了大爷十来年，怎么着也会攒下点体已。我们爹娘还在，于情于理，姐姐的私房得拿回去交给爹娘。这事我去找主子说去，还劳烦你帮我把姐姐的东西收拾出来。”

    春好一听他开口要东西，心里松了一口气，忙说：“主子们体恤姨娘对大爷的一片心，姨娘私人的东西，自然是要给娘家人的。一会我带着您去姨娘房里收捡，按着府里的惯例，姨娘走了，帐房那边还有抚恤银子，罗舅爷您得亲自去帐房领。”

    罗守成听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提了包裹，红着眼睛把姐姐看了又看，终是一跺脚跟春好出去了。

    待罗守成取了姐姐的东西，又去帐房领取了抚恤银子，太阳都要下山了。罗守成心里难受，他头也不回的出了顾府。他没资格走大门，还是从平常来往的小侧门出来，也不叫车，只沿了府外的小径抄近道往家赶，路过顾府下人进出的小门时，见有人正好往外推小车，简陋的木板车上，盖着一块蓝色粗布。那粗布短，隐约露出一双穿着绣鞋的脚来。

    罗守成心中感叹了一下，天下之大，天天都有死人的。这么一想，胸中的闷气立马减轻了一些。

    小径窄，停了车就过不了人，罗守成耐心地等着车过去。推车的老杂役见有个穿戴体面的人在旁边等着，忙谄媚的一笑，急急把车推走了。

    罗守成再次感慨，人终有一死，人死万事皆空。只有钱能让活着的人活得舒服体面。

    念华也在感慨银钱的好处，通过她了解的物价，她想要从青州安全到达京城，三个月内不去依附旁人，现在她手里的银钱是远远不够的。玉姨娘的死讯让她平白觉出了危险，她觉得不能等到顾清远下葬后再走，现在，她就想要逃离。

    府里的灵堂里，除了躺着顾清远，以身殉节的玉姨娘也陪着躺下了。躺着人增加了，守灵的人数却没有变。到了子时，念华又回了临时的住处，跟春雨说了她的打算：“明天，你帮我找一身下人穿的衣衫，再找一身外面人穿的”。

    春雨小心地问：“奶奶，您这是打算要出去了？怎么出去呢？出去了又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