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离开
寒冬飘雪，并没有影响到百姓过年的喜庆氛围。但东宫一隅，却再不能平静了。
白雪纷纷扬扬，落在了每个角落。雪覆盖了两人的衣裳，却是冰冻了她的心。
红与白的交错，落在幽姬眼里有些刺眼。
曾经她最爱的梅林，却留下了最残忍的回忆。
幽姬抱着刘钰，一动不动。泪干了，因为可以为之流泪的人已经不在了。
静，没有持续很久。
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幽姬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
一身黑衣的青羽蹲下，探了探刘钰的鼻息，确认后松了口气。起身看着幽姬，“青幽，你既已完成任务，便跟我回王府吧。九爷定会很高兴的。至于这里，九爷另有安排。”
幽姬迎着他的目光，“东宫守卫森严，今日却如入无人之地，是王爷的安排吧？”
“王爷允诺我十日时间，其实他早已安排好了是吗？无论我是否杀了刘钰，他今日都不会有活路吧。那我呢，王爷又下了什么命令？”
幽姬自嘲，“若我不曾动手，大概也不能活着吧？”
“你——青幽！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当年若不是王爷，你早已死在那个夜里，又何来今日之事？”
闻言，幽姬的眼神暗了，“我明白，王爷的恩情我不会忘。我只是在想，也许一开始我就错了。”
不该活着，不该报仇，不该伤害那些爱我的人。
“回王府吧，今日之后，世上再无幽姬。”
再无幽姬——是吗？
她在心里重复了几遍，突然笑了，这笑却比哭还难看。
手轻轻地抚上刘钰的脸。
对不起。
雪还在下，幽姬慢慢站起，转身，渐渐远离.....
景亲王府
再次踏足此地，幽姬却没有激动与欣喜。过去那七年，纵使每次出任务都异常凶险，但心却有一个归属的地方。
如今，这还是归属吗？
沿着熟悉的路走到书房门口，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面对。
“来了？怎么不进门？”
脚步声，刘景早已听到。只是，她的踌躇未定，他却不曾料到。
“王爷。”幽姬走进书房，像往常一般行礼。
“为何不进门？”
幽姬抬头直视他，“许久不曾来过，很多东西都变了，连我如今的身份，我都分不清了。”
“哦？青幽，你可还记得当初本王救你时，你说过什么？”
“本王至今还记得，你说过会成为我手中最利的剑。如今，你做到了。”
最利的剑，是吗？
原来这么久以来，我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剑。
“怎么，后悔了吗？”
“不，我只是觉得，自己不曾明白想要什么。”
幽姬突然跪下，“王爷在金元寺时说过，此事之后，我可以决定自己的去留，不知现在可还作数？”
“自然。你想好了么？”
“嘭——”
幽姬磕了个头，“青幽想离开王府。七年前，蒙王爷搭救，多活了几年时光，完成了心愿。如今我没有什么牵挂，王爷也不需要我，是时候离开了。还望王爷成全。”
刘景紧紧盯着她，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桌面，“允了。”
“谢王爷。还望王爷珍重。”
话音刚落，又磕了个头，起身走出书房。
刘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恍惚。隐约间，仿佛看到那双眼睛。
没了仇恨，便没有活着的信念了吗？
离开书房不久，在回廊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你离开渝州不久。”她的样子，还是让韩修文的心莫名疼了。
“你娘亲呢？”
“无须担忧，我已安排妥当。”
“恩。王爷待你如何？”
韩修文看着她的眉目，“王爷对我知遇有加，谢谢你的举荐。如今我在太常寺任少卿一职。你若有需要，便来找我吧。”
幽姬摇头，“不需要了。”
“恩。对了，今日碧儿来王府，我把她先带到我那了，你什么时候——”
“碧儿在你那吗？也好，这几日，先让她呆在你那里吧，我——我过几日再来接她。”
“好。那你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沉默了一会，幽姬伸手接住了掉落的雪，“回到起点。”
“我想回到原有的轨道。”
“原有的轨道？你——”
“不用担心，我已经决定了。”
望着她坚定的眼神，韩修文没有继续追问。
在她临走前，他终是问出了那句话，“幽姬，这一次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是。”
“那你快乐吗？”
幽姬没有回答，对她来说，一切都结束了。
她离开不久，青羽匆匆赶往书房。
“九爷，属下已按照你的吩咐，布置好东宫的一切，太子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出。幽姬......”青羽抬头看了一眼，见刘景神色不变，继续说道，“已将齐魅的尸首与太子放在一起，梅苑很少有人见过青幽，属下已为齐魅做了伪装，应无人认得出来。”
“钰儿是幽姬杀的？”刘景问道。
“不是。是太子，他自己将剑刺进胸膛。”
“是么？陆无忧对他影响竟这般大？”刘景近似呢喃。
“九爷，宫宴......”
“太子遇刺，这宫宴办不成了。只是不知我那皇兄是什么感受。自己撑不了多少时日，储君又遇刺身亡，这天汉朝要交到谁手中呢？”
“恭喜九爷，很快便能一偿多年夙愿。”
刘景对他的话不可置否。
夙愿？无人能明白我心中所想。我要的，不仅仅是天汉朝。
太子东宫遇刺的事很快便传了出来，打破了这小年夜的平静。
听闻这消息，身体本就每况愈下的明帝当场晕厥过去。太医院派人诊治后，缓缓转醒。清醒之后，他立即派人封锁东宫，彻查此事，并拖着病弱之躯去看了刘钰的遗体。
直至看到刘钰满身是血地躺在那，他才真的相信了这件事。
对这些皇子，明帝没有多少感情，在他看来，他们不过是他的继承者。若他能长生不老，又何曾需要子嗣。
但现在不同，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怕是离死不远了。若是选储君，刘钰是最适合的人选，所以他将风头转向其他皇子，可最后，还是没能保住他。
明帝子嗣不多，膝下有六个皇子，五个公主。这些年，为了天汉朝的稳定，公主都已和亲。六皇子的母亲是青楼女子，身份低微。长至两岁，因银发不详，已被处死。废除纳兰氏时，为防大皇子有异心，将其监禁一方，可两年后却病死了。二皇子谋害天子，流放南疆。太子遇刺身亡。如今，只剩下四皇子刘启和五皇子刘礼两人。
只是，明帝深知他们不适合为君。这天汉朝，该怎么办？
一夜之间，明帝仿佛老了好几岁，病情急剧恶化。朝政暂交与刘启刘礼，并命左相赵绝与右相傅敏协理。
太子离世，明帝下令彻查，全城戒严，百姓人心惶惶。一方面是对刘钰离去的哀伤，另一方面是慌。一国储君竟在自己宫里被刺杀，那这京都还安全吗？
而朝堂之上却是风云变幻。太子一死，三足鼎立之势顿时消散。除去以赵绝为首的保皇派和一些太子旧部，只剩下一向团结的四皇子，五皇子一派。只是储君之位的空缺，也让他们内部关系渐渐微妙起来。
繁华的京都此刻却环绕着一种紧张的气氛。三日后，到了太子出殡之日。
明帝病重，太子的葬礼由景亲王主持。按礼制，太子理应葬入皇陵，随侍姬妾应陪葬。东宫仅有一位侧妃，原本应为太子殉葬，不料身怀龙裔，免于一死，移居明月庵静养，待产下腹中之子，另行处置。
送葬队已抵达皇陵，无忧混杂于人群中，看着他的棺木渐渐消失在眼前，转身离去。
城南老街的陆府，如今已是一座荒园。许多东西都在大火中被烧毁，轮廓依瞎在。无忧走过了记忆中的地方，最后来到自己得以逃生的房间。
房中的暗门还在，她伸手触摸那扇门，仿佛还能听到母亲的话，“你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吗？
“娘，你告诉我，活下来的意义又是什么呢？”空荡荡的房间只余她的回音。
对不起，娘亲，无忧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的存在只是给身边的人带来伤害，也许七年前，我就该和你们一起走了。今日就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吧！
无忧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玉瓶，轻轻打开瓶盖。眷念地看了房间一眼，将瓶中之药一饮而尽。
爹娘，原谅女儿。我累了，无忧好想你们。
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她感觉到力气在慢慢失去，一如当年。只是当初她有活着的信念，如今却是不懂了。恍惚中，仿佛还能看见陆府当年的景象。
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