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遇见你，真好
“你可还认识这里？老朽还记得那日，是一个银发白衣人轻松过了木桩阵，应该就是你。对了，那时你身旁似乎还有一位姑娘。”
这里？是许愿树。
飘飞的红绸牵动着风烬的思绪，他仿佛还能看见那晚神情呆愣的女子。那日随意写下的木牌，却将他们的命运紧紧系在一起，解不开也放不下。
木牌。
风烬足尖轻点，人已到了树下。依着记忆中的那个位置，取下了那块木牌。
原本缠绕在一起的木牌此时却只剩一块，但这块，并不是他写的。这字迹，是她。看清上面写的字时，他冰封的脸竟有了一丝笑意。
“无忧，风烬。”
两人的名字相偎在一起，像极了情人间的拥抱。那个时候，其实你也动心了是吗？陆无忧。
可是，为什么要离开呢？
风烬不明白，但是不管她在哪里，除非他不在人世了，否则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一定会找到她。
将木牌拢入袖中，风烬便离开了此处，只余下周围还在谈论的人群。
远处的花船传来女子的轻笑声，微风送来了阵阵胭脂花粉味，风烬轻轻皱眉。忽而眼神一变，朝着某个方向而去，停在了一座楼房之前，上面的牌匾赫然写着“烟雨楼”。
如今的烟雨楼已不及往日那般繁华，忽明忽暗的灯光透露着几许神秘。
它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吸引着风烬的脚步。
几个呼吸之间，风烬已经站在了烟雨楼的顶楼，俯瞰着下面的人群。他的视线扫视过四周，却突然停在了某处。
竹楼某扇打开的窗户上，一个红衣女子正倚靠在窗沿，脸上轻薄的面纱掩盖不住她的芳华，那双熠熠发亮的眸子，除了她还会有谁呢？
那一刻，风烬忽然说不清心中的感受。那些被欺骗的愤怒，被抛下的不甘，还有如痴的思念，在见到那个红色身影时，顿时交织成一种想法：将她拥入怀中，抚平她蹙起的眉头。
这般强烈的视线，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陆无忧也感受到了。
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无忧的内心升起了逃跑的念头，可是看到他怀中那只红狐时，眼眶微红。其实，她早该明白的，那个人怎么会放弃呢？
昏暗的房间里，燃起了明亮的灯火，袅袅的薰烟升起，缭绕着整个房间。
房门打开的吱呀声，打破了一室宁静。
“没想到，还是被你找到了。”无忧看着他怀中的红狐，眼带笑意，不知是指那只红狐还是指自己。
风烬轻轻松开，红狐便跳出来，一下子来到了无忧身旁，蹭着她的衣角。这段时日，看着她的画像，红狐早已对眼前的女子不陌生了。
“你要的红狐，我已经找到了。你的名字前，何时冠上我的姓？”
没有想象中的质问，也没有往常的冷酷，眼前的人，用着玩笑般的语气说了一句最真心的话，将这段时间的 一切煎熬都统统抹去，只余下心头满满的感动。
这一次，陆无忧没有再逃开，也没有再犹豫，遵从着内心的想法，轻轻地抱住了他，“吾名无忧，乃鬼医谷的风夫人，谷主怎连自己的夫人都不认识了呢？”
“不是不认识，只是内人顽皮，我怕，下一刻她又消失在我的眼前了。”
“不会的，心在这里，怎么离开呢？风烬，我想你了。”
风烬拥紧了怀中的身躯，紧紧地吻住了那张曾说出伤人谎言的嘴，誓要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这倾世一吻中。
良久之后，他忽然从一阵血腥味中惊醒，看着怀里脸色苍白，可唇瓣却被鲜血染红的人儿。
无忧没有像之前一般偷偷拭去，任由鲜血流下。明明身体如破碎的飘零的浮萍，但依旧笑着，“可我能陪你的日子却不多了。”
风烬倏地扣住她的脉搏，脸色微变，“怎么会这样？银针引血之术不是已将美人醉排出了吗？为什么你的脉象竟会这般虚弱？”
“银针引血只是延缓了药性的发作，并非解毒之法，你应该明白的。就算换了全身的血，如果心脏开始衰竭，再怎么做也阻止不了身体的衰败的。”
“这世上没有解不开的毒，区区美人醉而已，我一定会找到解毒之法。”
无忧握着他微微颤抖的手，含着泪说，“风烬，你知道就算找到了解毒之法，也换不回那颗鲜活的心，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们之间，已经错过了太多，我不想最后的日子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走过。我们不是说好要回鬼医谷吗？现在你的话还作数吗？”
风烬没有回答，他不想相信，失而复得之后，又是一段无望的等待。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无忧的话是对的。
“你怎么不说话呢？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骗你。我不怕死，可我不想你难过，我以为离开的时间久了，你就会忘记了，但我错了，不是所有的伤口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合的，我——”
风烬捂住她的嘴，望着她的双眼道，“既然你知道错了，那就用剩下的日子来弥补吧，风夫人。”
“知道了，风谷主。”
并不是所有的伤痛都会表现出来，他们都明白无忧的身体已经无能为力了，可彼此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即使只剩下一点时间，他们也不想浪费在伤痛中。
翌日，他们离开了渝州城，朝着下一座城镇出发。
看着这条明显不是通往鬼医谷的路线，无忧不由得问道，“我们不回鬼医谷吗？”
对于她的疑问，风烬只是冷冷地回道，“那个人许了你一个无忧盛世，但陪你看完这天下的人只会是我。”
而这看似吃醋的表现，却让无忧心头一暖，她知道，风烬是不想她在鬼医谷安静地度过余生，他只是想让她多开心一点。这个人，总是好得让人如此心疼。
风烬两人一路向东而去，每经过一个地方，都会稍作停留，去体会那里的风土人情。若是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他们也会出手相助。久而久之，江湖中人都知晓，鬼医圣手正携爱妻四处游玩，身旁还跟着一只徐狐，“医毒双骄”的名号也渐渐传出。
而此时的他们早已不在乎这些，只是走走停停，看看沿途的风景。他们的前半生，都在阴谋诡计中度过，从不曾像这样，单纯地只为生活而生活。这一月以来，大概是他们此生最开怀的时光了吧。
然而即使他们不去想，可无忧的身体依旧在一天天衰弱下去，这些天，她已经失去了行走的能力，而且时常会在不经意间就昏睡过去。
每一次陷入昏睡时，风烬都会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他真的很怕，无忧就此一睡不醒，就像她被送入鬼医谷时一般。当初他没法体会刘钰的心情，可现在他才知道其中的煎熬。
“醒了？”
“我又睡了？”无忧喃喃问道。
“喝点粥吧。”风烬轻轻扶起睡得有些昏怔的无忧，将桌上的粥端到她面前，舀起一勺放在嘴边轻吹，再喂到她嘴中。
无忧咽下口中的粥，看着风烬，虚弱地笑了，“风谷主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作为你的夫人，我深感荣幸。”
风烬微抿的嘴角顿时一松，微微勾起，“你有这个觉悟还不算太笨。”
“呵呵~咳，咳——”
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这片刻的愉悦，乳白色的粥中漂浮着的血丝刺痛了彼此的双眼，无忧眼中含着歉意，“又浪费了你的手艺。”
风烬神情不变，将粥放下，拿起帕子轻拭她的唇边，“下次再做给你喝。”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无忧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早上的日出没有看到，我们去看落日吧。”
她的双眼充满了期盼，风烬没有拒绝。
很快，一辆马车从客栈离开，朝着不远处的山坡而去。
阳山的日出之景尤为出名，故而来到这座小镇后，无忧便想亲眼看看。无奈却因身体原因而昏睡过去，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她怕，下一次昏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落日，是一天的结束，颇有些人走茶凉的意味，故而此时的阳山并没有观赏的人群，只余下几个正归家的老农。
风烬将无忧从马车上抱了下来，轻轻放在草地上，随即坐在她身旁，望着缓缓而落的红日。
“若是那日没有喝下美人醉，我们或许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无忧惋惜地讲道。
“但没有那杯美人醉，我又怎么会遇上你呢？一切早已注定。”
“是啊！”叹息声淹没在风中。
远处的晚霞布满半边天，昏沉的天色与红霞交相辉映，勾勒出一幅唯美的落日图，像是在续写着余篇。
倚靠在他身上的无忧伸出右手，慢慢描绘着落日的轮廓，眼中流露出不舍。“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个红狐的故事吗？其实那也并不完全是骗你离开的谎言。美丽的狐妖与凡间书生相恋，可书生却在知晓她的身份后，仓皇离去，再也没有回去过。”
“那只红狐至死也没有等到书生，而我却等到了你。”
“如果下一次，我又不见了，你还会找到我吗？”
“不会。”简单而冷漠的二字从风烬口中说出。
无忧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眼神微暗。
“因为我不会再让你有离开的机会，我会一直守着你，直到我消失的那天。”
“是么？”无忧微微一笑，将举起的手慢慢收回，与他十指紧扣，在他耳边轻声道，“遇见你，真好。”
绵长的呼吸声忽然停止了，远处的落日已完全消失，只余些许的红霞，似散非散，四周在一瞬间寂静下来，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话音，可开口的人此时却安详地靠在身旁之人的怀中，嘴边还带着一丝微笑。
“你是我此生的劫。”
良久，他忽然说道。
眼角，是一滴未干的泪；怀中，是此生挚爱，还有那只红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