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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风声

    沈云清是在一个万里无云阳光普照的好天气里出嫁的。

    她大概是这大月第一个庶出女子嫁为的正室的人了。这段姻缘,早就在锦都的大街小巷传开来,人人道:“沈家二小姐是得了天大的福分!”

    世人就是这般肤浅,只看得见这表面风光,却不知道背后的辛酸与坎坷。

    毓贵妃的弟弟,徐大人,虽早过了而立之年,可也算得上风流倜傥。高高的个子,偏瘦的身形,一身大红的喜服称的他光彩熠熠。

    沈云清从正门出嫁,徐府的人抬了八抬大轿,可见对此门亲事的重视。

    “我总觉得,你们三人长得都好看,可你却是三个人里最好看的。”默烟与我站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目睹这场盛大的婚事。

    “我此前看过婧冉姑姑的画像,你更像她些,所以更好看。”默烟冲我一阵傻笑,“若是主子日后成亲,定是这天下最美的新娘子!”

    我被她直白又朴素的恭维惹得一阵笑,心中不觉想起景泽,脸上也热烫起来。

    瞧我!真是魔怔了!才在一处不过几日,我便这么急不可耐了么!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镇静些。

    “默烟,趁着此时府里人多又忙,我们不妨出去走走。”我拉了她从侧门溜出去,遥遥跟着沈云清的花轿观望着。

    花轿两边的喜娘和随嫁丫鬟们向路人们洒喜钱,孝子们跟在花轿后面争抢着去拾,有些大人们也去捡,图个喜气。

    我余光里闪过一团矮小的黑影,身旁的默烟随即一声痛呼。

    “呜呜——”

    我定睛一瞧,一个孩子跌坐在地上,捂着鼻子泪光闪闪。身边的默烟也捂着一只胳膊,呲牙咧嘴地“呲溜”着。

    “你可摔到哪里了?”我蹲下身子,将那孩童扶起来,又将散落在地上的几枚铜板捡起来给他。

    那孩子很小,他站直了身子也比蹲着的我高不了多少,年纪不过五六岁。

    “你的爹或者娘亲呢?”

    我总该将这么小的孩子交给他的父母,不然街上人这么多,他再磕碰了怎么好。

    他如梦初醒般,慌张挣脱了我,退到一边朝我连连作揖:“小姐饶命,朔凡不是故意的。”

    “你这孝倒是有趣!”默烟上前抬起他的脸,也阻止他的动作,“你分明撞了我,为何要向她赔罪?你该向我赔罪才是!”

    莫非是这孩子懂得“打狗还得看主人”?想及此,我噗嗤一笑。

    默烟幽怨地看我一眼,“主子!”

    “他那么小的一个人儿,撞了你,到底是你疼还是他疼!”我敛了笑意,将那孩子从默烟身边拉过来。

    “你撞了这位姐姐,该向她赔不是。”

    那孩子听话,身子一扭,朝默烟作揖,“朔凡给小姐赔不是。”

    默烟挑了挑眉,哼了一声,“原谅你了!”

    “你的父母呢?”我又问了那孩子一遍。

    这次他总算听到我的话。他小脸一皱,有些不情愿“爹在外面呢,娘在家里。朔凡是一个人出来的。”

    我瞧他一身粗布衣裳,有几处打了补丁,有几处是小小的破口。想来家里困难,我又给了他几枚铜板,“早些回家吧,你这么小的人儿,挤在人群里摔倒了可怎么好。”

    他手掌托着我给的铜板,踌躇了一下,眉头皱的紧紧的,“娘说过,做人要‘无功不受禄’。”说罢,他便从身上摸出一块帕子,“这个给你。”

    帕子左下角绣着一只金鱼,虽有些脏了,可还是能看的出绣工是极好的。

    “这是娘给我做的。今日你给了我这些钱,我便将帕子给你。待日后我有了钱还你,你可要将这帕子还给我!”他的小脸满是认真。

    “我瞧着你这帕子上的金鱼绣的活灵活现,”我又给了他些铜板,“这下才值得你将帕子放在我这里。”

    “当真?”他越是欣喜,那双水灵的大眼越是灵动。

    我点点头,“等你有了钱还我,你就来相府找一个叫默烟的人。到时候这帕子自然就回到你手上。”

    “原来你是相府的小姐。”他又拘谨起来,“朔凡谢谢小姐大恩。”

    “我不是。我只是相府的丫鬟。”

    他半信半疑打量我,所幸我今日穿的衣裳料子还算普通,颜色也素净。

    他松了口气,小身子也不再紧绷着,“那你等我找你。现下我要回家去了。”

    我点点头,看他蹦跳着消失在一处街巷拐角。

    “主子还真是心好,连身份都隐瞒了。”默烟在一旁感叹,“可是主子怎么就不能对我好些呢,动辄就要没收我的鸡腿!”

    “你若是他那么小,我定然也对你那么好。”我好笑地摇摇头,“孝子你也计较!”

    默烟不服气的冲我做了个鬼脸。

    街上被堵得水泄不通,我看着熙熙攘攘的人堆也失了兴致,索性打道回府。

    从后门偷偷进府,刚走到东苑门口,正巧撞见祖母身边的人。

    “老夫人正要找您呢。”王嬷嬷笑着,“还请三小姐去前厅一趟。”

    祖母找我,为何要我到前厅?我心下奇怪,但也还是去了。

    前厅只有父亲和弈王两人。弈王坐在主位上,见我过来,笑着起身迎我,“沈小姐来了。”

    余光瞥见父亲起身离开,前厅就只剩我和弈王两人。

    我及时止住脚步,在离他还有十步距离的地方行了礼,“见过弈王。”

    我对他向来有所防备,更何况此时只有我们两人独处。可转念一想毕竟还是在相府,他也不敢对我怎样。

    见我不动,他便又朝我走了几步,拉近我们的距离。

    他身上的脂粉味很浓。我一向讨厌这么浓郁的味道。他一个男人,自然不会涂脂粉,定然来之前同什么女人亲密过才会染上这么香的味道。

    这么一来,我对他的厌恶又深了几分。

    “母妃派我去舅舅府上贺喜,我顺道来瞧瞧你。这些日子父皇派本王操办他寿辰的事,本王许久未见你了。”

    他离得太近,我忍不住抬袖掩了掩鼻子,侧身挪了步子。

    “沈小姐可是怪我了?”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谬论,跟在我身后温言温语地关怀。

    我的肩上忽的一沉——他将手搭在我肩上。

    “王爷请自重。”我甩开他的手,恼怒道。

    “呵——”他笑的轻松,沉声道:“你的心意,本王怎会不知晓。”

    我皱了眉,冷声道:“小女不知做了何事让王爷误会了。”

    他看我的眼神极为轻佻,声音却是那样情意绵绵,“你终于戴上本王送你的簪子了。”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发髻上,“方才听沈老夫人说,你平日里爱惜这支簪子,都舍不得戴呢。你若是喜欢,本王多送些给你。”

    我伸手将发间的簪子取下。这是今日早上为我梳发的一个丫鬟替我挑的。早上我看这簪子眼生,那丫鬟说,簪子是祖母屋里出来的。

    我点点头,也没多想。

    “这簪子是王爷送的?”我挑了一抹笑在唇角,手中发狠地握着簪子。

    “柔才人选秀那日,母妃赏了她些东西,母妃思及你,便也想给你些什么。本王帮母妃挑选,总觉得别的太俗,就这支簪最配你。”他语速缓缓,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去回忆。

    原来就是那日。

    可我分明记得要丽姨将这簪子放进库房最最角落的地方,今日又怎么被翻了出来!

    “既是贵妃娘娘和王爷的一番心意,那小女就日后好生收着这簪子。小女走路冒失,怕哪日戴着这簪子不慎给摔了。”

    “云梨!”父亲低喝了一声,随即从门口的屏风绕进来。

    我猜父亲方才并未离开,只是躲了起来暗中观察。他知道我不喜弈王,他怕我口无遮拦惹恼了他。

    “王爷,云梨她平日里越是珍惜什么便越会好生收藏着。”父亲笑着来圆我的话。

    “沈小姐仔细。”弈王面皮一扯朝我一笑,“本王还要去给舅舅贺喜,就不多留了。”

    父亲跟着赔笑,顺便拉着我,“云梨,去送送王爷。”

    我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将他送出了沈府大门,准备折身回去的时候,他叫住我,一把拉住我的手腕,俯身在我耳边道:“三皇兄能给你的,本王也能给你。本王能给你的,只怕三皇兄给不了你!”

    我惊愕抬头看他,他嘴角挑笑,“沈云梨,本王一定能得到你。”

    我恍惚地回了东苑,耳边反反复复都是弈王断然的语气。

    且不说他骄傲狂妄,我同景泽的事那么隐秘,他又是如何得知!

    与景泽互表心意的那日,我曾提及,虽然那处花园偏僻,可也难保会有什么人看见。景泽十分肯定地安抚我,那里是宫里的禁地,不会有人去的。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只同丽姨说了此事,连默烟都不晓得。只怕真的是在宫里出了差错。

    “怎么将簪子拿在手上。”丽姨拿起我手中的簪子,欲要帮我重新簪好。

    “奇怪,这不是昨晚我给你准备的。”她顿了顿,了然笑道,“云儿终于肯花些心思在这首饰上了。”

    我对妆容,只求简单和不失礼就好。戴什么首饰,梳什么发型,穿什么衣裳,都是丽姨在头一天晚上替我准备好的。

    我愣愣看了她一眼,转身就往丫鬟住的房里奔去。

    “碧荷睡哪张床?她用的柜子又是哪个?”我冷声怒喝,吓得一旁的丫鬟们抖着手给我指了指。

    碧荷在我东苑里服侍有好些年了,算是我院里的老人了。她今早特意给我戴这支发簪,不会无缘无故!

    “默烟,你去翻翻她的柜子。有什么东西都给我翻出来!”

    我亲自去翻碧荷的床铺,将她的被褥枕头都扯到地上。

    一枚玉佩随着我抽掉枕头应声落到地上,碎了一角。与此同时,默烟也捧着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东西跑过来。

    一枚玉佩,一把折扇。

    这两样东西,我再熟悉不过——它们曾是我父亲的贴身之物!

    默烟懂我,趁碧荷跑掉前将她扭了回来。

    我将玉佩和扇子扔到她身上,沉声道:“碧荷,若是我按照父亲的意思出嫁了,再回府时,是不是该唤你一声‘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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