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诗会
或许是父亲亲自给了碧荷承诺,或许是祖母给了碧荷承诺。我嫁入弈王府的那日,就是碧荷成为父亲第四房妾之日。
碧荷自小在府中服侍,如今也同我差不多大,可父亲已经年近四十。一个姨娘又有什么出路?9不如求个恩典放出府去,嫁给一户老实人家,踏踏实实过日子!
这样作践自己,真是叫人恶心至极!
我是气糊涂了,当即让丽姨拿了碧荷的卖身契着人把她卖到红芝坊里。人还没揪出东苑,管家就闻风而来,带走了她。
至于她最后是如何了,我不知道。
府里依旧风平浪静,碧荷离开了,自然要有别的丫鬟调来东苑。听说丫鬟们你推我我推你,人人都忌惮的很,就连院里原来就有的丫鬟也是整日战战兢兢。
府里的下人们看我的眼神,更畏惧了。这是好事。
父亲和祖母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左不过一个没用的丫鬟,随我处置了。
我心里急躁又烦闷,急的是不知弈王和父亲接下来会做什么,府中不到半年就只剩我一人尚未许人,我怕弈王一不做二不休;闷的是皇上寿辰在即,景泽越发繁忙,我连见他一面都是奢望。
可是,不见也好,他公事缠身,我又怎能为了无端的猜测去烦扰他。
听闻鸿儒院的夫子在自己家中举办了诗会,鸿儒院的学生自然要去,锦都里其他的公子小姐也会去。
这是个结识人脉的好机会。
沈云箫在我的院门口踌躇了很久,默烟扒着门缝边看边感叹沈云箫长的越发俊秀。
他是来找我的,想要我陪他一同去那诗会。
我这几日总觉消沉,每日除了入宫,其余时间都是恹恹地赖在东苑里。江姨娘想来同我说说话,我也让丽姨找了由头推了。
“出去走一走吧。”丽姨端了杯热茶给我,“散散心,就舒服了。”
我总以为,父亲好歹会念在我是他唯一的嫡女的份上,会念在娘亲的份上,或许会心软,或许不至于这般逼迫我。我们之间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他怎能将我当做棋子!
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在这相府里,一文不值!
“他可还在外面?”气过之后心里又是沉寂。
“在呢!”默烟头也不回地答道,“他也真是有耐心,等了这许久!”
沈云箫是个内敛的人。我知道他在我院外等了多时。他未让人来传话,只是在院外悄无声息地等着。
到底是男子,他虽像江氏和沈云清那般少言,可不像她们那般懦弱。他的眼里时时都是澄澈的。
想起来自打他入鸿儒院学习后,隔三差五会送来自己的课业,好让我知道他确实在用功读书。这般朴实的举动,着实得了我不少好感。
罢了——我到底做不到像父亲和祖母那样无情。
“默烟,让云箫进来。”
他虽是个少年郎,可步伐稳健,身形初显。缓缓走到我面前,朝我一拜:“云箫见过三姐。”
“听闻你们夫子明日还设了奖赏,你可有信心夺得一项?”我招呼他坐下,“明日去的可都非等闲之辈。”
他忽而一笑,“三姐未免小瞧我。”
我知道他胸有成竹,从他往日送来的课业中就能看的出的。
忽的想起珵仪那不堪入目的课业,今日在宫里时,她竟还闹着想去夫子的诗会。
珵仪也算夫子的学生,可她是公主,不能随意出宫。本以为她对这种诗会提不起兴趣,没想到她羡慕的紧,绞尽脑汁央着皇后允她出宫。皇后当然是不许的。
街上人多,马车行的极缓。沈云箫骑着马跟在我们后面。
我挑了车帘看外头人声鼎沸,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正兴致勃勃看着,马车突然一顿,我险些磕着车壁。
“你这小子可知道车上坐的是谁!这样莽撞!”
车夫大声怒吼,不住的谩骂。
我稳了稳身子,隐约看见被车夫拽着的是个孩子。
默烟跳下车去看,不多会儿便嚷嚷着:“主子,你快来瞧瞧他是谁。”
我下了马车,默烟刚好将那孩子脏兮兮的脸擦干净。
“是你。”
我认得他,他是沈云清出嫁那日撞到默烟的那个孩子。
他定定地看了看我的马车,看了看我身旁的沈云箫,复又看了看我。小脸一皱,委屈巴巴地哭嚎起来。
“哎——你哭什么,我们小姐又没怪你。”默烟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一时又觉得他的哭声太大,不知道是该捂住他的嘴还是该捂住自己的耳朵。
“你再哭,我就将你的帕子扔到你找不到的地方!”
我也被他突然大哭弄的不知所措,思忖片刻决定故意威胁他,他果真抽抽搭搭地忍住哭泣,瘪着嘴,小身子一抽一抽的。
他身上还是我第一次见他时穿的那件,只是脏的厉害,甚至油光发亮,有些难辨认。同样脏兮兮的小手里努力揣着一个干净的跟他全身上下极其不符的钱袋。
我心中明了,猜测着他或许是走投无路了才行窃的。正想开口询问,周围的人群里有个人挤了过来。
“人小跑的倒挺快!”那一身藏青色劲装的男子喘了口气,微微向我颔首,然后弯腰朝那孩子道:“你把钱袋给我,我只取一点银子,剩下的都给你可好?”
分明没见过,可那男子看着有些眼熟。
想来这男子就是钱袋的主人。只是这人十分有趣,钱袋被偷了,可他一点也不恼,还同行窃的人商量着取些自己的银子。
那孩子顿时小脸通红,慌忙将钱袋推到那男子手里,一溜烟跑到我身后,紧紧抓着我的衣裙。
“哎,你把我主子的衣裳弄脏了!”默烟急急地过来想把他抓出来。
那孩子又往我身后躲了躲,他竟如此肯定我会帮他!
“算了。”一件衣裳能有多金贵。
那男子果真只取了些银两,然后将钱袋递给我,“还劳烦姑娘将这个递给他。”
我没接,他又俯身奈朝我身后道:“方才看你在药店门口坐着,可是家里人生病了?拿着这些钱,去找个大夫。”
那孩子怯懦地从我身后站出来,手还紧紧拉着我侧身的衣摆,快速看了我一眼复又低头。
“你走投无路为何不来找我?看在帕子的份上,我或许会帮帮你。”我冷了声音朝他道。
他的小身子绷得紧紧的,不吭一声。
沈云箫也掏了钱袋出来,“给你,既然姐姐认识你肯帮你,想必你本性不坏。”
那孩子又看了我一眼,见我点头,他才将沈云箫的钱袋接过,半哭腔道:“谢谢公子。”
“沈小姐若放心在下,在下愿意跟这孩子去看看他家里的情形。”那男子看了一眼沈云箫,徐徐道,“沈小姐若再耽搁,诗会就开始了。”
我正想问他怎会知道我姓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我沈府的马车上印着家徽。
“敢问公子贵姓?”
我越是看他,越是觉得熟悉。
他轻轻一笑,“在下姓周。周隽沅。”
周隽沅,周隽沅,周隽沅!
他和——
“周少将军!”默烟兴奋不已的惊呼,捉住我的胳膊一阵猛捏。“主子,他就是周少将军!”
他和周惠沅是兄妹!怪不得眼熟。两人足有六七分像!
我一再向那孩子保证,周少将军不会为难他,他终于半信半疑地跟着周少将军走了。
他走出去几步又跑回来,一字一顿道:“方才哭是因为你骗我说你是丫鬟,我可不是怕了!”
默烟在一旁忍不住笑的“噗”的一声。
我也忍得难受,强压着笑意点点头。
他又认真道:“我叫朔凡。东方的朔,不同凡响的凡。”
上次见他,他似乎说过自己的名字,只是我未放到心上。
“朔凡。”我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弄到一边,“你以后可以叫我云梨姐。”又指了指一旁殷切看我的默烟,“她是默烟姐姐。”
他露齿一笑,极天真烂漫,“那云梨姐可要好生保管我的帕子,我总有一日来赎回的!”
我认真承诺。
待他们走了,我们重新上路,默烟坐在我对面托腮喃喃道:“是不是周少将军也去诗会?”复又甩甩脑袋,“这样文绉绉的聚会,着实无聊!”
周少将军若是去诗会,那周惠沅会不会去?
我同景泽互表心意后,还未同周惠沅见过。听珵仪说她出城了,不知现下可回来了。若是真在诗会上遇上她,难免会尴尬。
默烟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身边,“主子,你猜猜周少将军还会不会来找你?”
“他来找我做什么?”
“为了朔凡呀!”她一脸理所当然。“他自是该来同你说一说,朔凡家里如何。”
我未应,只听她又叽叽喳喳地说着,周少将军是何时回的锦都,周少将军随父驻扎百昭这十年是多么威风凛凛、年少有为。
我问她为何对周少将军如此了解,她脸色一红,说不出所以然来。她自己又忽的一恼,缩在角落里成一团,半晌才闷哼了一声:“主子,以后你去看朔凡的时候可要记得带着我。”
“为何?”我暗自发笑,出了府,除了进宫她不能跟着,其他时候不都是时时跟在我身边的!此时又要我许她这样的承诺,脑子果然是发昏了!
她努努嘴,结巴地编了一个勉强的由头:“朔凡那孩子,我也关心的嘛!你不是还让他唤我一声‘默烟姐姐’!”
“哦?”我挑挑眉,促狭道:“若是周少将军不去,你这算盘岂不是落空了?”
“啊?他怎么不会去——”她看见我促狭的笑容,忽的大窘,脸红的要滴出血来,别扭道:“主子!我,我这是想见着他向他讨教两招,日后好保护你么!”
我敷衍点头,忍笑道:“嗯,难为你事事为我着想了。”
她嘴巴一瘪,又嘟囔了什么,终于扭脸不再理我。
默烟是个直性子的人,一喜一怒都化在脸上。心思简单,我怎会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