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后会有期
夏风拂遍图然大地时已是五月末。
大夫说我腹中胎儿很是健康且我的身子也无恙。正逢东边幽平的林地举行开猎盛事，苏赫本想留在北庭陪我，但我闹着要出去见见世面，他只好带着我一同前往。
不害喜了之后，我越发能吃能睡，人倒没丰腴多少，肚子却是高高隆起。这日，刚到幽平我便哈欠连天地被苏赫安置在帐子里睡下。
图然的人热情好客，我睡足醒来后听见离帐子不远的地方绵绵不断的热闹。
我正穿鞋时，默烟从外面进来。
来到图然后，她整日不是去草场跑马就是去街上胡吃海喝，常常只有在入夜时分才能看见她。现在外面人声鼎沸，她倒老老实实地待在我身边，反倒叫我觉得奇怪。
“明天开猎，你衙了马儿么？”
默烟一直眼红苏赫的坐骑，后来苏赫就送了她一匹好马。
无奈那马儿性子倔强，默烟训了好久才勉强让它听话些。这次来幽平我不放心她骑那匹马，遂让她在这里先选匹温顺些的以便明日打猎。
她嗯了一声后继续埋头帮我穿鞋。
默烟本就低着头，此时我圆滚的肚子更是挡住我大半视线。
凭着我对她的了解，我试探道：“你有心事？”
果然，她手上的动作短暂顿了一下。
“云梨姐姐！云梨姐姐！”一阵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帐帘猛地被掀开，朔凡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朔凡！”我又惊又喜唤他来我身边。
当初离开锦都后他被安置在一处安全的地方托人照顾，木伯在百昭与我们分别后便去接了朔凡，师徒二人走一路便救死扶伤一路。
“你怎么在这里？你师父也来了么？”我伸长了脖子往他后面看，以为木伯来了。
“师父也来了，是隽沅师父。我和木师父在大月境内遇见他，他说他要来找你，我便跟着来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肚子，小脸忽的亮了起来，“她在动！她在踢我！”
我抚了抚方才震动的肚皮，笑道：“是个好动的孩子。朔凡，你说你隽沅师父来了，他人呢？”
从宫中逃出以后，默烟告诉我，宫内是周惠沅帮衬的，而宫门是周隽沅接应的。
我始终很感激他，我唤他一声“兄长”，他为我做的远远更多。
一群人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我看见篝火的外围，苏赫和周隽沅挨着坐在一起，两人身边各摆了几坛酒。
我身子重脚步也重，苏赫扭头看我，周隽沅紧跟着也回首然后站了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我高耸的肚子上，我有些不自在的伸手遮了遮——当初周惠沅以为这孩子是她哥哥的，我为了自保没有反驳。
“数月不见像是隔了许多年。”周隽沅温温一笑，将视线上移至我的脸上，“云梨，看你过得很好我便放心了。”
“兄长，别来无恙。”我回以微笑。
苏赫走过来扶我过去坐，他抱了抱我随后起身离开，“云儿，我在那边等你。”
他用力在我额头上一亲，亲出了些微声响刻意让周隽沅听见。
呵，这男人！
周隽沅在我旁边坐下，望着篝火，灌着一口又一口的酒。
我与他都沉默着，直到他手中的坛子空了。
“我辞官了。”他道，“辞官前，我杀了他身边的那个近卫，算是给朔凡的娘亲报了仇吧。”
他侧脸看我，眼中的痛楚看的我心揪成一团。
“云梨，对不起。我知道了他要找的人就是朔凡的娘的时候，明知他要报仇却没能阻止他；他要娶慧沅，除了先皇口谕瞒着你之外，我更是存了私心，以为他伤透了你，我便有机会了；他抓到丽聿的时候我也在场，迫于母亲以死相逼，我只好袖手旁观；珵仪一事......若我这个做长兄的能多加管束弟弟，也不会......”
“算了。”我忍了又忍，他若再说下去，我会忍不住想起那一幕幕血淋淋的过往。
他黯然伤神地道歉，复又望向不远处的苏赫，自嘲道：“我始终想不到，你会选择他。当我知道你认定了他的时候，我反思过自己，他对你好，我也对你好，可是为什么我走不到你心里。”
“后来，他潜入我军营，找到我说要带你离开的时候，我忽然就明白了。”他苦涩地笑着，“他为了你可以不要命。宁负天下人也不肯负你。唐景泽和我都做不到。”
我也望向苏赫，他目光专着的看着我。我朝他遥遥一笑，他紧皱的眉头才松了些。
“我打算像木伯那样，到处走走看看。”周隽沅舒然一笑，起身后将手伸给我。
我犹豫了片刻，将手递到他手中。我被拉起来的同时也被他拥入怀中。
他轻轻抱着我，“云梨，你要过得好。”
话音落下，他将我放开。他笑着，默默地看着我。
我看懂了他眼中的释然，“兄长，一路平安。”
见过周隽沅后，我想去找默烟，谁知到处都不见她的踪影。
夜深人静时，苏赫自身后环住我，睡的很熟，我却心事重重合眼也毫无困意。
挨到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声声鸡鸣，我翻身下床，给苏赫掖了掖被子后裹了披风出去。
天才蒙蒙亮，只有些许婢女在各个帐子之间走动忙活着，但这样的天色正是远游的人出发的时候。
我匆匆赶到营地口，只见默烟身影孤寂地站在关口望着远处腾腾翻滚扬尘。
“默烟。”
她顿了一会儿才僵着身子回头。她匆忙垂下泛红的双眼，偏过脸去。
我将早就收拾好的包裹递给她，“拿着，去吧。”
包裹里皆是细软，足够她在锦都买下最肥沃的土地和风水最好的宅子。
“主子——”她接过，庄重地单膝跪下。
我拉她起身，“去吧。不必担心我。默烟，你是你，不是谁的替代。能懂得你的人，终究会发现你的好，然后疼爱你、珍惜你。”
默烟牵来苏赫送她的那匹马儿，一人一马终于不再闹别扭。马儿老老实实地驮着她奔腾而去。
我望着追逐天地交接处的她，道了一声“祝福。珍重。”
肩上忽然一暖，整个脊背随即热乎起来。
“云儿，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苏赫环住我的肩膀，一遍一遍亲吻着我的鬓角。“别怕。”
我覆上他的手背，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苏赫，你知不知道如何破除安鸾族的诅咒？”
他抵在我肩头的下巴蹭了蹭——摇头。
我拉着他的手抚上我的肚子，“安鸾族世代都是女子，若这孩子是男孩，安鸾族便不复存在了，我也只是个寻常女子了，诅咒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朔凡昨天见到我时，带给我的木伯的信上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