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图然新君
历任图然大君身上都有一块红色的胎记,不知从何时起,将身上有这样胎记的儿子立为储君成了图然世代传下来的传统。
苏赫出生的那天恰逢天降暴雪,一夜之间冻死了很多牛羊。风雪之势正盛时,苏赫出生了。老大君正翻找着这个儿子身上是否有印记,小小一团的苏赫被折腾醒,于是无辜地眨巴着眼睛看着老大君。
婴儿一双清澈水灵的眸子赫然呈现两种颜色的瞳孔——左眼的瞳孔是妖异的红色,就像尝过了人血的雪狼的眼睛,而右眼的瞳孔则是与常人无异的深棕色。
老大君被那双眼睛吓了一跳,手上下意识地就将苏赫扔了出去。幸而苏赫的姨母及时接住他,刚出生苏赫才能逃过一劫。
可是,百年难遇的雪灾本就让老大君心生顾忌,这个儿子双眸异样更坚定了老大君的想法——这个儿子会给图然带来不详。
苏赫渐渐长大,左眼瞳孔的红色慢慢淡去,在阳光下时常泛着幽幽蓝色。每当他哭的急了,那只瞳孔才会被血红侵染。于是,苏赫的母亲在他周岁时为他带上了遮住左眼的面具。尽管这样,母子二人依旧被老大君鄙弃。
苏赫的母亲本就不受老大君的喜爱,她生下了这样的儿子,更是受到了老大君的冷落。好在苏赫母亲的家族强大,老大君留着她君后的位分实则与她没了夫妻之情。
苏赫出生一年后,老大君的宠妃也生下了一个儿子。苏赫这位庶弟的背上一块鲜红的印记让老大君高兴了很久,立这个儿子为下一任图然大君的念想疯狂地生长在老大君的心里。
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历任图然大君都是上一任图然大君的嫡子,也只有嫡子身上才会有那样的印记。可偏偏到了苏赫这里,他除了眼睛异样之外,身上什么印记都没有。图然储君的册立到了老大君这里成了难事。
苏赫九岁那年,西边的大氏与图然狠打了一年之久的战争,两方都损失惨重。在无力再战的情况下,老大君与大氏的王达成休战的约定——双方和睦相处,互派质子以示诚意。
派质子,苏赫理所当然成为自己父亲心中的不二人选。他不喜爱这个儿子,若这个儿子在大氏死了,那么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立他宠爱的儿子为图然储君,介时君后的母族也无话可说。
将嫡子送出去做质子,这样的事情自然遭到了图然臣民的反对,更何况,大氏派的质子其实只是王室宗族的一个子弟并非大氏王的儿子这一消息不胫而走,就冲着大氏狡诈不守信,图然的臣民也不愿老大君将嫡子送出去。
然老大君心意已决。
临行前,苏赫去见了母亲。他的母亲是一位聪慧的美人,她给了儿子一把匕首,也就是后来苏赫给沈云梨的那把,告诉他:“活下去,不论多辛苦也要活下去。不要像你父亲那样。”
十岁的苏赫就这样,成为了质子,在大氏一待就是六年。
大氏人喜看斗兽,也经常让两个奴隶互相厮杀,哪个奴隶杀死了对方,这个奴隶的主人便是赌赢了,会得到大笔赌钱。
苏赫是质子,可在大氏过得就是这般奴隶的日子。
十岁的孩子,第一次杀了比他高壮数倍的男人,他虽然也被打的鼻青脸肿血肉模糊,他痛,可他更庆幸自己活着。
眨眼到了苏赫十六岁的时候,按约定,他要被放回图然了。可是,在他被放回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大氏结识的友人匆忙向他报信,让他逃走——图然向大氏发兵,突袭了两国交界处大氏的军营。
他是图然派到大氏的质子,图然违约,他势必会被大氏王杀掉。他连夜出逃,刚跑出城,大氏的军队便追了过来。
那夜漆黑地伸手不见五指,策马的声音、厮杀的声音响彻整个原野。
没人知道苏赫是如何在千军万马的追逐下侥幸逃脱的。
他一路东走,进入图然境内,正打算去附近的图然军营求救,谁知在路上莫名遭到了几波杀手的刺杀。
他以为是大氏的人穷追不舍,可当他砍下最后一个刺客的头颅,看到从那刺客身上掉落的北庭王室腰牌时,他瞬间崩溃了。
对他赶尽杀绝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苏赫历经生死回到了北庭,他进城那天,举国欢庆。并非庆祝他平安归来,而是他的庶弟被立为储君的庆典。
他似笑非笑地站在满脸震惊的父亲面前,道:“父君,儿子回来了。”
苏赫唯一的目的是活着,他不介意自己的庶弟被册为储君,他也不在乎父亲对他的厌恶。他只想活着,和母亲一起活着。
然而,他的存在一开始就是老大君的肉中刺,现在他活着回来了,更成为庶弟和庶母的眼中刺。他无心生事,但他的父亲和庶弟却非要他的命不可。
老大君让苏赫作前锋去攻打大氏,可却只给了他一支老弱病残的军队。他坦然受命,带着这支残破的队伍去打头阵,打一场败一场。
直到半年后,一次由他的庶弟率领的军队与大氏正面决战时,苏赫率支一万人的骑兵奔腾而来。
这一万人,训练有素且只听苏赫一人的命令。苏赫朝哪里射出鸣镝之箭,那一万人便向哪里万箭齐发。
大氏何尝见过这样的地狱之师,几个时辰的功夫他们便溃不成军。苏赫的庶弟也恐惧于那一万人的军队,想要趁乱射杀苏赫却不料只射中了苏赫的肩头。
大氏的军队已经溃逃而走,漫漫戈壁上,庶弟带领的十万人马与苏赫带领的万人鸣镝之师隔着干枯的河道遥遥相对。
庶弟看着苏赫脸上的肃杀之势,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惨烈的厮杀一直到天际的落日变得浑圆而通红时才结束。
苏赫吐了一口血污,擦擦嘴,撑着一把刀刃钝卷的铁剑摇椅晃站起来,站在互相叠摞的尸体中,站在血色粘腻的黄沙上。
耳边萧瑟的风在哭豪着,还有他时断时续的粗喘。他静静环绕四周,望不到边的沙漠,还有数不清的尸首。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引来了一波又一波的老鹰和秃鹫,它们大快朵颐地叨着这些尸体,他看着它们进食的样子恶心的差点将心肝儿都呕出来。
他头一次觉得,活着很难,很孤独。
不绝于耳的呼声“大君!大君!”逐渐响彻云霄。
他的身边分明这么多人,可他却感到空前的孤独。
他成了图然新君,他为母亲和姨母报了仇,他得到了,也实现了,他只剩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