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情话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回眸, 正对上赵逢春的视线。
赵逢春来不及躲闪, 就看见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朝她勾了勾, 像是在召唤一只小狗。
心神一晃连忙转过了头, 赵逢春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垂。
习惯性的小动作骗不了人,确定里面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后,陆远帆勾唇一笑,潇洒地转身而出。
赵逢春眉头轻蹙,突然有点怨憎自己的好视力, 心里乱成了一团。
然而敬酒还没有完,那么多人看着,赵逢春只得强颜欢笑, 跟着赵勇一桌桌转过去寒暄。
说是敬酒, 其实主要还是让新娘子跟着新郎认认人脸, 不然以后见面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尴尬了。
村里人说话都习惯大嗓门, 笑声调侃声喧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作响, 赵逢春的心越发烦躁。
一桌桌过去, 赵勇也有点心累, 注意到赵逢春的脸色不太好,关心地问道:“蓬蓬, 怎么了, 是不是累了?”
赵逢春朝他笑笑, 轻抚额头, “可能是刚才喝了点儿, 头有点儿晕。”
“我早说了让你别真喝,你偏不听,”赵勇嗔了句,又体贴地建议道:“一会儿这屋敬完,你就回屋歇着,外面那些人更能闹腾。”
婚礼席位有讲究,这间屋子里都是身份比较重或者和赵勇家关系亲近的人,需要敬酒喊人,再往外则是远亲或者赵勇同辈同龄的人,去不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外面还有赵勇的一帮朋友,关系好顾忌没那么多,肯定拼命灌他们酒,闹新娘什么的估计也跑不了。
赵逢春之前见识过他们的厉害,还真的不想过去,赵勇都主动开了口,她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见这个屋子的人敬完,赵逢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赵勇的房间静静,赵勇还要去外面喝几轮儿。
赵丽早就跑没影儿了,这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了王静的身边。
“静子静子,我打听到了,你猜那是什么人?”赵丽用手指了指于伟所在的方向。
王静很捧场地追问,“快说,谁谁谁?”
“那个胖胖的是个大导演,叫于伟,拍过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呢,就去年可火的那个古装剧《丽人行》就是他拍的,还有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听谁说的呀?”
“赵敏佳(村长女儿)啊,她听她妈说的。”
“哦哦,”王静眼珠一转,好奇地追问,“那他身边那个酷酷的帅哥是谁啊?”
赵逢春正走着也不禁竖起了耳朵,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姓陆,还是听酒店的服务员说的。
然而没听到理想的回答,赵丽摊了摊手,“赵敏佳也不知道,可神秘了,好像是胖导演的朋友。”
“你小声点儿!”王静拍了拍赵丽,指了指离她们不远的于伟,她嗓门儿那么大也不怕人听见。
赵丽连忙点头放低了声音,她刚才光顾着说得开心了。
王静和赵丽抱团凑在一起咬耳朵,赵逢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王静看到挥了挥手,“那个蓬蓬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上个厕所,我上完再去找你。”
“嗯,那我先回屋子去了。”赵逢春点头应声。
赵逢春快步朝屋子走去,身后赵丽咋咋呼呼的声音不断传来,“你说导演过来是不是选人拍戏的啊?很有可能啊,那个帅哥可能就是个大明星。你说我要是被选上了……”
*
进屋后赵逢春立马关上了门,甩了甩头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躺倒在了床上。
头被扎地一疼,赵逢春才意识到自己盘起的头发里还插着根簪子,怕一会儿还要见人弄乱了头发,赵逢春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喧嚣不绝于耳,但是闭上眼,就是一个清静的世界。
思绪纷杂,眼前突然闪过了男人的脸,赵逢春心累地睁开了眼,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了一团。
“我在外面等你。”
在她给陆远帆倒酒的时候,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才让赵逢春失了神。
他朝她勾手,也是提醒她记得过去的意思。
赵逢春并不准备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私情呢!
她和他不熟,一面之交,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是不去的话,那个姓陆的男人那么变态,就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不去想了,清者自清,村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昨晚就没睡好,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歇过,赵逢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烦忧多梦,赵逢春白日短暂的睡眠也做了梦。
*
她梦到了她的爷爷。
小时候,赵逢春的爸爸刚走,讨债的人就挤满了她家的房子。
小小的她躲在门后面偷哭,她看见她的爷爷,只身站到了楼房顶上。
还以为他要寻死,底下的人叫得叫骂得骂乱成了一团。
赵逢春的爷爷举起了手,声音震天,一个人就把院子里所有的嘈杂声压下。
“我赵树林,在这里跟乡亲们发誓,账本上都记着呢,我家欠你们的钱该还的一分都不会少!我才五十多,身强体健,我还有一二十年的活头呢!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给你们挣钱还债,有一还一,有二还二,要是等我死了还没还清,我赵树林就不进赵家祖坟,不入赵家祠堂!”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对那个年代的老人来说,不进祖坟不入祠堂意味着死后孤魂野鬼,无颜见列祖列宗。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五六十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都是一个村里的,祖上同一个祖先,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们也不愿意过来逼债啊。
“行了,你们非得把人给逼死才罢休啊?”
“树林儿你们也一口一个叔叫着的,他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说没有就是没有!”
“都先回家,你们林叔说还就会还的,少不了你们的。要是人没了,你们就去跟老天要吧。”
“树林儿你快下来吧,钱的事不急,慢慢来!”
最后村里几个年长的把人给清走了,将楼上的爷爷叫了下来,商量她爸爸的丧事。
赵逢春还记得房间里烟雾弥漫,愁云密布,几个老爷爷坐在一起,响起一声声的叹息。
那天晚上,爷爷抱着脏兮兮的她抹眼泪,“蓬蓬啊,以后就得跟着爷爷过苦日子了,不能吃肉,不能买玩具,也不能穿漂亮的新衣服了……”
她的小名叫蓬蓬,她妈妈起得。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但是她城里人的妈妈不愿意,嫌低俗土气,于是就给她起了莲蓬的“蓬”字,小名叫蓬蓬,也正好配爷爷起的大名“赵逢春”里的“逢”字。
这是爷爷最后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叫她“蓬蓬”,后来他都叫她“逢春”。
那个女人起的名字,叫起来都让人觉得仇恨。
从今以后,她爸爸死了,她的妈妈也死了。
赵逢春擦干了眼泪,主动抱住了爷爷,声音脆脆,“爷爷,等逢春长大了,会帮你还债的。”
后来爷孙俩相依为命,过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是爷爷从没有怨天尤人。
小时候,爷爷总对她说:“逢春啊,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任何时候,都不能丧失希望。你要相信,枯木终会逢春。”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她不叫逢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如果永远是春天,她何必去盼望着逢春?
转瞬十年,生活终于将那个健朗乐观的老人压垮了,爷爷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老眼含泪,拉起了赵逢春的手。
“逢春啊,等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记得还清咱家的债,不然我下去没脸见祖宗爷啊!”
爷爷把那个从不让她碰的账本儿拿了出来,赵逢春翻了翻,轻轻的本子,重的像山。
这十年来爷爷还了不少,但是还欠着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
眼看爷爷重病,村里就又有人来催债,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说多不多,但都是钱啊。
赵逢春对乡亲们的感情很复杂,说他们不好,他们十年来没要一分利息;说他们好,他们却步步紧逼。
爷爷再次提起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进祖坟不入祠堂。
爷爷这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前半辈子受人尊崇,却因为他的儿子儿媳,后半生饱受苦难。
他跟孙女说让她把他一把火给烧了,把骨灰撒到祖坟上。
赵逢春怎么忍心?她的爷爷,那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啊!
她就是死也要把债给还上,让爷爷安心长眠。
这里没有自己的人,陆远帆没有傻乎乎地跟交警横,认真解释了他闯红灯的原因——为了带女朋友见家人最后一面。
眼前就是医院,见酗子够诚恳,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交警叔叔只是对陆远帆进行了罚款,又例行警告批评了几句就离开了。
陆远帆看着医院的大门,掏出了一根烟,沉思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一番询问后来到了急救室,门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赵逢春,捂着嘴红了眼眶。
皱了皱眉,陆远帆叫来了旁边的肖士,请她帮赵逢春把脸上清洗干净。
“她一会儿要见急救室的亲人,总不能这个样子,还请你好心帮个忙。”
肖士却是脸色一变,瞪着陆远帆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你就是那个强逼人家孙女嫁人还债的渣男?这都什么年代了,社会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可耻!”
赵逢春的外套和陆远帆的裤子是一套,嫉恶如仇的肖士显然是认错人了,把陆远帆当成了赵勇。
不管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他这张脸,陆远帆还从没有过这种遭遇,而且还是和白衣天使,陆远帆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她衣服脏了我借她穿一穿。”
听到解释后,肖士脸色马上变得和气了不少,“对不起啊,病房里的老爷爷就是因为听说了孙女为了还债结婚的事情才气急病发的,这都抢救了快两小时了还没出来,所以我才生气的。”
“没关系。”陆远帆见赵逢春看了过来,就替她问道:“病人情况怎么样啊?”
肖士刚来医院不久,还见不惯生老病死,不禁叹了口气,悄悄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天。
这是回天乏术的意思。
陆远帆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的赵逢春,幸好护士背对着她看不见。
在生离死别面前,人人都有颗慈悲的心。他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不能冷眼旁观。
肖士转身去找了赵逢春,不知道说了什么,赵逢春跟着她去了洗手间,很快就出来了。
脸上洗干净了,头发也整理了整理,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盘起的发型。
赵逢春快步走到了病房前,路过陆远帆的时候点头说了声谢谢。
时间有条不紊地游走,每一分钟都过得那么漫长,赵逢春心里无比煎熬,既希望门快点打开,又害怕门很快就打开。
无奈命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精神高度紧绷,一看见手术室的灯暗了,赵逢春就冲上了前去。
“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
手术门打开,医生一脸疲惫地出来,看见赵逢春期待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膝盖一弯,赵逢春几欲跌倒,还是旁边的陆远帆反应及时扶住了她。
没想到病人家属反应这么强烈,医生急忙开口补充道:“我还没说完,病人已经抢救回来了!”
“你怎么不早点讲?”陆远帆愤懑地瞪了医生一眼。
“我才刚开口——”在陆远帆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下医生闭了嘴,目光转向了平复过来的赵逢春,“你就是病人家属吧,刚才情况紧急不得不先进了手术室,一会儿你记得去签个字,再把费用结一下。”
赵逢春点了点头,随即追问道:“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我爷爷了吗?”
“暂时不行,病人还处于昏迷状态,需要转移到重症监护室观察,等病人醒了会通知你们。记得不要刺激病人,病人就是因为受到刺激才病发的,现在病情很不乐观。”
医生没说的是由于家属迟迟不出现签字,手术耽误了一些时间,才导致病情加重。
“那大概要多久才能醒?”赵逢春问道。
“快得话两三个小时,慢得话,”医生说到这里顿了顿,眉头无意识地皱紧,然后继续冷静地说道:“还是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话落医生摘了眼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吩咐了肖士几句就离开了。
*
追着爷爷的病床转到了监护室,隔着重症监护室厚厚的大门,赵逢春红着眼强忍着眼泪。
明明昨天离开的时候爷爷还好好的,赵逢春就等着爷爷做最后的大手术,!
怎么才短短一天,就这样了呢?
她不能哭,爷爷肯定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他们还要去北京呢,!
赵逢春双目空洞无光,她心里记挂着爷爷,整个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同病房的一位病人家属认识赵逢春,见她小小年纪心有不忍,就上前安慰了几句。
“小姑娘你别太难过,医生说话向来都是这样的,他们比我们见的生死多了去了,只有强调最坏的结果,做最坏的心理预期,他们才不会有心理负担。
我家老头当初也说快不行了,都一个月过去了这不还好生生的?过几天再检查检查没事我们就出院了。
你爷爷也是的,说不定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嗯,我知道,就是忍不住。阿姨,这次真的谢谢你们了,不然我爷爷……”
赵逢春被好心的阿姨劝着坐了下来,强打精神道了声谢,说着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这对夫妇是隔壁村的,邻村在外面的县城里也觉得格外亲近,和赵逢春的爷爷很聊得来。
赵逢春年纪小有很多不懂,阿姨也很热心地教她,对他们颇为照顾。
今天爷爷病急家属迟迟不来,多亏了他们的强烈要求医生才勉强答应给她爷爷做手术的,赵逢春很是感谢。
“唉,不说这些了,说来也都怪我们家那亲戚,要不是她啥都不知道就长舌头乱说,你爷爷也不会……唉,该我们跟你说对不起才是。”
今天她们家有亲戚来县城顺便来医院探望一下,闲着没事就侃大山,聊着聊着就提起来了赵家村今天办婚礼的事,她也是听那里的亲戚说得,不由就八卦地多说了几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为了还债嫁人?
谁知道新娘的爷爷就躺对面啊,问了几句话就发病了,可把他们给吓坏了,又是喊医生救人又是给他们家里打电话,这要是真的没命了他们良心上可过不去。
“没事儿,不知者无罪。”
赵逢春不是不讲理的人,归根结底还是怪她,若不是因为她瞒着爷爷嫁人,爷爷也不会受到刺激。
“唉,这种事真的是……我和我家老头商量了商量,你看看这医药费多少,我们多少也拿点儿。”
小姑娘都要靠嫁人还债了,他们也知道她家的状况,这次也确实是他们家亲戚多嘴,但是医药费全出是不可能的。
他们家也就是普通家庭,有一个病人已经很困难了,而且说实在的他们也就是多嘴聊了几句,可不能把人命算他们头上,于是就和亲戚商量了下各自出一点儿钱,当是买个心安。
赵逢春闻言脸色一僵,她光顾着悲伤了,忘记了钱的事情。
村里的闲言碎语赵逢春不是没听见——赵勇家里是害怕她爷爷死了她要服丧三年不能嫁娶才急着办喜事的——可就是因为爷爷的手术费借不上,赵逢春没办法才同意和赵勇这么快结婚的。
这次手术由于爷爷的突然病发提前了,这么一大笔钱,赵逢春有点犯愁,难不成现在打电话回去给赵勇?
她就这么从赵勇家里偷偷逃出来了,赵勇的妈妈说不定这时候正在气头上呢,肯定不会借给她。
而且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她爷爷病重抢救的事情,有可能赵逢春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赵逢春她心有芥蒂,不能释怀。
见刚才的肖士过来了,赵逢春急促地站了起来,想问问医药费的事情能不能缓缓,至少要先过了今晚,等她爷爷醒过来再说。
“那个,我想问一下,我爷爷的医药费……”赵逢春咬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肖士却爽快地接过了赵逢春的话,“哦,医药费你朋友已经帮你付过了。”
“我朋友?”闻言赵逢春一愣。
难道是陆远帆?他还没走?
等赵逢春缓过神儿来,陆远帆已经进屋把那床薄被叠起来铺到地上了,就在刚才赵逢春跪的地方。
陆远帆把被子铺好后,见赵逢春还愣在原地,扭过头来淡淡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逢春才抬脚动了脚步,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远帆半跪在地上,赵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头,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却依然像是在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怜悯地看着楼下无家可归的流民。
赵逢春垂了眼眸,双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相比原来温暖舒适了许多。
手无意识地摸着地上的薄被,这是她自己缝制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层棉花套在里面,外面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几块钱一大块的被单,和同学们买得几十上百块钱一条的夏凉被盖着也没什么区别,就因为外形看着不一样,连带着她看起来就廉价的床铺,总是遭人议论,舍友们投过来的目光也是这样带着怜悯。
她不需要人的怜悯,她很知足,她很幸福!
无法忽视头顶灼灼的视线,赵逢春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倔强,“你——”
“我——”
陆远帆犹豫多时,也敲开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
赵逢春握了握出着冷汗的手,这次抢先出声,“我没什么要说的,主随客便,你先说吧。”
掩唇虚咳了两声,陆远帆却是微微侧头避开了赵逢春的视线,皱着的眉头表明了他的纠结。
赵逢春也疑惑地拧起了眉,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陆远帆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个,我想洗澡。”
陆远帆终于说出了口,脸色却更加尴尬起来。
他今天在农村吹了半天的土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腻的,而且后来还帮着赵逢春搬运她爷爷的遗体,总觉得衣服上有东西在爬,浑身都不自在。
陆远帆迫切需要洗个澡,他本意要回县城的酒店也不乏这个原因,只是后来一时冲动改变主意留了下来,赵逢春的爷爷刚刚过世,他提出这样的请求未免有点不适宜。
死者为大,需心怀敬意。
但是不洗,他实在是受不了,毕竟赵逢春的爷爷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的老人。
赵逢春眸色动了动,没有多想,她守孝不洗,却不能强求他人,何况陆远帆算是对她和爷爷有恩。
嗓子已经哭哑了,赵逢春咽了口口水润喉方才说道:“厕所旁边的房间就是浴室,不过只是房顶铁桶的水晒热后安装了个淋浴头,有些简陋。”
“没关系,就是冷水冲一下也可以。”陆远帆打断赵逢春越来越小的声音,回道:“就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这身衣服陆远帆是不想再穿了,就算是洗了他也不会再穿,要不是大半夜的村子离县城太远,他打电话时都想让于伟现在就开车过来给他送衣服。
明天一早他换洗的干净衣服就会送到,但是他一会儿洗完澡总不能光着,这又不是他的家,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赵逢春沉默片刻后才试探着出声,“我爷爷的衣服,可以吗?新买的还没穿过。”
陆远帆没犹豫太久就点了头,跟她道了声谢。
刚才进赵逢春的卧室,房间虽小,却干净整洁,床上这条薄被摆在角落,正中央特意为他准备了干净的毛巾被,还带着洗衣粉的香味。
“衣服还在我屋子里,我去帮你拿。”
赵逢春迟疑地看了眼床上的长明灯,看着陆远帆欲言又止。
“谢谢,那我先在这里帮你守着。”
不待赵逢春开口,陆远帆就领悟了她眼神的意思,转而双膝跪地。
赵逢春抿了抿唇,缓缓起身朝外走去,这次跪在被子上比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好多了,腿并没有酸痛。
跪坐在地上,看着床上安眠的老人,陆远帆神色一黯,又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禁转头看向门外。
陆远帆看见赵逢春的身影先去了那边的浴室,听到了水流声,然后才见她出来去了她自己的房间。
没多久赵逢春就回来了,不仅拿着一个塑料袋子装着里面的男士衣服,还带着一条粉色格子毛巾和一双女士拖鞋。
“毛巾是干净的,拖鞋,你先将就下穿我的吧。”
赵逢春说着目光看向了床脚,农村天热了不干活就只穿拖鞋,爷爷的拖鞋已经穿烂了还不舍得买新的。
陆远帆也看见了,伸手接过赵逢春手里的东西,清楚地看见了做工粗糙的毛巾上肥料品牌的logo,另一只手拎着女士拖鞋什么都没说。
“谢谢。”
“不用谢。”赵逢春拘谨地摆了摆手,诚恳道谢:“该我谢你才对,今天帮了我这么多。”
“我说过,这是那一晚的补偿,你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我也不是因为可怜你才帮你。”
赵逢春诧异地抬头看向陆远帆,他目光坦然跟她对视,似乎早已看穿了她的心底。
“我先去洗了。”陆远帆举了举手上的东西,转身出门。
赵逢春看着远去的背影,眼里一片迷茫,心里更疑惑了。
她还是不明白,陆远帆为什么要帮她?那晚又为什么会那样?这个陆远帆和那个陆先生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陆远帆走进浴室,不禁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窗户上的人影。
浴室明显刚刚被简单收拾了一番,洗发露香皂摆在一起放在了显然的地方,水盆里放了半盆水是凉的,陆远帆没动方向直接掰开了淋浴头,水温正合适。
陆远帆简单洗了洗,很快就出来了,换上了赵逢春爷爷的半袖汗衫和男士大裤衩,内裤赵逢春并没有准备,陆远帆拿着自己原来脱掉的纠结了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丢掉不穿。
他已经打电话过去了,于伟必须带着他的衣服六点前到达这里,早上换了就是。
洗完澡后,神清气爽,没有多余的毛巾给他擦头发,陆远帆直接甩了几下自己的湿发就出去了。
出门后,陆远帆径直走向了赵逢春所在的屋子里,湿着的拖鞋在地上留下了一大串水印。
赵逢春听见门口的动静,看到陆远帆湿着头发,怕他夜里吹感冒,就告诉他吹风机在自己的房间,刚才她没想起来吹头发这事儿。
“用不用我帮你找?”
“不用,我刚才看见了。”
陆远帆也是睁着眼说瞎话,他刚才还以为赵逢春家里没有吹风机这种东西呢,只是不想再麻烦赵逢春一趟。
再次进到赵逢春的房间,陆远帆还是觉得意外,简朴单调地一点都不像女孩子的房间,他可是记得他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卧室装扮地粉嫩粉嫩的公主屋,别的女孩子没那么夸张也多多少少带着点粉色的少女气息。
头发滴滴答答滴着水,沾湿了后领的衣服,还有的流进了眼睛里,陆远帆也就按着赵逢春说的找吹风机。
赵逢春说吹风机在抽屉里,屋子里有好几个抽屉,陆远帆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只好挨个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