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蓬蓬
陆远帆看着医院的大门, 掏出了一根烟, 沉思片刻, 还是走了进去。
一番询问后来到了急救室, 门口正站着焦急踱步的赵逢春, 捂着嘴红了眼眶。
皱了皱眉,陆远帆叫来了旁边的肖士, 请她帮赵逢春把脸上清洗干净。
“她一会儿要见急救室的亲人, 总不能这个样子,还请你好心帮个忙。”
肖士却是脸色一变,瞪着陆远帆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你就是那个强逼人家孙女嫁人还债的渣男?这都什么年代了,社会上居然还有你这种人, 可耻!”
赵逢春的外套和陆远帆的裤子是一套, 嫉恶如仇的肖士显然是认错人了, 把陆远帆当成了赵勇。
不管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他这张脸, 陆远帆还从没有过这种遭遇,而且还是和白衣天使,陆远帆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是, 我只是她的朋友,她衣服脏了我借她穿一穿。”
听到解释后,肖士脸色马上变得和气了不少,“对不起啊,病房里的老爷爷就是因为听说了孙女为了还债结婚的事情才气急病发的, 这都抢救了快两小时了还没出来, 所以我才生气的。”
“没关系。”陆远帆见赵逢春看了过来, 就替她问道:“病人情况怎么样啊?”
肖士刚来医院不久,还见不惯生老病死,不禁叹了口气,悄悄用手指向上指了指天。
这是回天乏术的意思。
陆远帆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的赵逢春,幸好护士背对着她看不见。
在生离死别面前,人人都有颗慈悲的心。他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不能冷眼旁观。
肖士转身去找了赵逢春,不知道说了什么,赵逢春跟着她去了洗手间,很快就出来了。
脸上洗干净了,头发也整理了整理,却还是维持着原来盘起的发型。
赵逢春快步走到了病房前,路过陆远帆的时候点头说了声谢谢。
时间有条不紊地游走,每一分钟都过得那么漫长,赵逢春心里无比煎熬,既希望门快点打开,又害怕门很快就打开。
无奈命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
精神高度紧绷,一看见手术室的灯暗了,赵逢春就冲上了前去。
“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
手术门打开,医生一脸疲惫地出来,看见赵逢春期待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尽力了。”
膝盖一弯,赵逢春几欲跌倒,还是旁边的陆远帆反应及时扶住了她。
没想到病人家属反应这么强烈,医生急忙开口补充道:“我还没说完,病人已经抢救回来了!”
“你怎么不早点讲?”陆远帆愤懑地瞪了医生一眼。
“我才刚开口——”在陆远帆极具压迫性的视线下医生闭了嘴,目光转向了平复过来的赵逢春,“你就是病人家属吧,刚才情况紧急不得不先进了手术室,一会儿你记得去签个字,再把费用结一下。”
赵逢春点了点头,随即追问道:“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我爷爷了吗?”
“暂时不行,病人还处于昏迷状态,需要转移到重症监护室观察,等病人醒了会通知你们。记得不要刺激病人,病人就是因为受到刺激才病发的,现在病情很不乐观。”
医生没说的是由于家属迟迟不出现签字,手术耽误了一些时间,才导致病情加重。
“那大概要多久才能醒?”赵逢春问道。
“快得话两三个小时,慢得话,”医生说到这里顿了顿,眉头无意识地皱紧,然后继续冷静地说道:“还是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话落医生摘了眼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吩咐了肖士几句就离开了。
*
追着爷爷的病床转到了监护室,隔着重症监护室厚厚的大门,赵逢春红着眼强忍着眼泪。
明明昨天离开的时候爷爷还好好的,赵逢春就等着爷爷做最后的大手术,!
怎么才短短一天,就这样了呢?
她不能哭,爷爷肯定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他们还要去北京呢,!
赵逢春双目空洞无光,她心里记挂着爷爷,整个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同病房的一位病人家属认识赵逢春,见她小小年纪心有不忍,就上前安慰了几句。
“小姑娘你别太难过,医生说话向来都是这样的,他们比我们见的生死多了去了,只有强调最坏的结果,做最坏的心理预期,他们才不会有心理负担。
我家老头当初也说快不行了,都一个月过去了这不还好生生的?过几天再检查检查没事我们就出院了。
你爷爷也是的,说不定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嗯,我知道,就是忍不住。阿姨,这次真的谢谢你们了,不然我爷爷……”
赵逢春被好心的阿姨劝着坐了下来,强打精神道了声谢,说着又忍不住呜咽起来。
这对夫妇是隔壁村的,邻村在外面的县城里也觉得格外亲近,和赵逢春的爷爷很聊得来。
赵逢春年纪小有很多不懂,阿姨也很热心地教她,对他们颇为照顾。
今天爷爷病急家属迟迟不来,多亏了他们的强烈要求医生才勉强答应给她爷爷做手术的,赵逢春很是感谢。
“唉,不说这些了,说来也都怪我们家那亲戚,要不是她啥都不知道就长舌头乱说,你爷爷也不会……唉,该我们跟你说对不起才是。”
今天她们家有亲戚来县城顺便来医院探望一下,闲着没事就侃大山,聊着聊着就提起来了赵家村今天办婚礼的事,她也是听那里的亲戚说得,不由就八卦地多说了几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为了还债嫁人?
谁知道新娘的爷爷就躺对面啊,问了几句话就发病了,可把他们给吓坏了,又是喊医生救人又是给他们家里打电话,这要是真的没命了他们良心上可过不去。
“没事儿,不知者无罪。”
赵逢春不是不讲理的人,归根结底还是怪她,若不是因为她瞒着爷爷嫁人,爷爷也不会受到刺激。
“唉,这种事真的是……我和我家老头商量了商量,你看看这医药费多少,我们多少也拿点儿。”
小姑娘都要靠嫁人还债了,他们也知道她家的状况,这次也确实是他们家亲戚多嘴,但是医药费全出是不可能的。
他们家也就是普通家庭,有一个病人已经很困难了,而且说实在的他们也就是多嘴聊了几句,可不能把人命算他们头上,于是就和亲戚商量了下各自出一点儿钱,当是买个心安。
赵逢春闻言脸色一僵,她光顾着悲伤了,忘记了钱的事情。
村里的闲言碎语赵逢春不是没听见——赵勇家里是害怕她爷爷死了她要服丧三年不能嫁娶才急着办喜事的——可就是因为爷爷的手术费借不上,赵逢春没办法才同意和赵勇这么快结婚的。
这次手术由于爷爷的突然病发提前了,这么一大笔钱,赵逢春有点犯愁,难不成现在打电话回去给赵勇?
她就这么从赵勇家里偷偷逃出来了,赵勇的妈妈说不定这时候正在气头上呢,肯定不会借给她。
而且赵勇的妈妈因为嫌晦气就瞒着她爷爷病重抢救的事情,有可能赵逢春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赵逢春她心有芥蒂,不能释怀。
见刚才的肖士过来了,赵逢春急促地站了起来,想问问医药费的事情能不能缓缓,至少要先过了今晚,等她爷爷醒过来再说。
“那个,我想问一下,我爷爷的医药费……”赵逢春咬唇,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肖士却爽快地接过了赵逢春的话,“哦,医药费你朋友已经帮你付过了。”
“我朋友?”闻言赵逢春一愣。
难道是陆远帆?他还没走?
正捡着地上的怀里的又掉了出来,看看脏了的练习册,再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破洞,身上的疼痛传来,衣服上的泥点刺目,赵逢春只觉得自己分外狼狈。
短短十分钟的课间,外面还下着雨,高二下学期学习氛围开始紧张,很多人都赖在教室里面懒得出来。
赵逢春的教室就在一楼,隔着窗户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班里的同学在嬉闹,似乎有人在看窗外,但是就算看见了她估计也没人会出来。
虽然面容清丽,成绩优异,但是为人孤僻,性格不讨喜,赵逢春在班里的人缘并不好。
农村考上高中的不多,赵逢春认识的就她一个。小县城的女孩子心气儿高有些排外,骨子里看不起农民,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和嘲讽。赵逢春内心敏感而又倔强,察觉到班上女生的排斥,她也就不腆颜凑上去。
然而班里其他的农村女孩子为了合群多是刻意迎合,看人眼色说话,受到言行上有意无意地冒犯都选择忍着,扭过头忘了似的继续把人给捧着。
赵逢春的宿舍里就有个娇小的农村女孩子,受到委屈只会躲到被子里偷哭。十个人的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城里人,无人的时候她会找赵逢春诉苦抱怨,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哭了,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人心生爱怜。
她以为她们是同类,于是在那个女孩又一次被暗讽时赵逢春挺身而出,结果第二天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照样和宿舍的人说说笑笑,对她却开始有意识地躲闪,她成功地融入了集体,而赵逢春成为了唯一被排挤的对象。
总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比较亲密,渐渐地每个人都有了自己亲密的酗伴,成群上课,结队吃饭,赵逢春却一直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独来独往。
赵逢春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听到女生们在一起的谈话她甚至会感到害怕,害怕谈起自己的家庭,她很笨,不会说谎,也不想说谎,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全心寄托于学习,成绩连连攀高,受到老师夸赞,可是她这样的人怎配得上呢?又土又呆,一看就该是个笨学生才对。
或许嫉妒使然,或许单纯不屑,成绩好的赵逢春更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宿舍里被她成绩超过的那些人,态度变化明显。
赵逢春一米七六的身高,在班里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没有丝毫的优越感,带来的只有莫名的自卑。女生们因为她的舍友排斥她,男生出于自尊心问题,也大多不愿意和她站一起。
瘦挑的身材搭配上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小脸,不爱说话不爱笑,总是默默地坐在座位学习,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个“呆头鹅”的外号。
女生还好,至少知道背后议论他人要小声,班后面的那些男生却会勾搭着隔壁班的人,在赵逢春路过时肆无忌惮地取笑,以至于后来她对学校的男生都产生了恐惧。
也曾低头含胸,怪异的姿势却遭人嘲笑,同学猛拍她的背不怀好意地提醒,或是老师上课点名让她抬头挺胸坐正坐直,每当这时全班的目光就都会聚集到她身上,窃窃私语目光如炬让赵逢春无所适从。
于是挺直了脊梁,目视前方,任凭他人乱语,我自岿然不动。
高傲的背影下,掩藏的是自卑,竖起的是城墙。
只想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她,却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
原因无他,数学老师事多遭人烦,课代表吃力不讨好,原课代表主动请辞后没人愿意接手,数学成绩拔尖的赵逢春就被人起哄,老师都问出了口,她不懂拒绝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