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欣媛

    “其实，高中和大学同学甚至经常不知道我有这帮子朋友存在。”陈老师关上手机，“我们几个都是可以说是女汉子一类的人吧，很少说矫情的话。也就是说过结婚的时候是彼此的伴娘——我跟一个歌手结婚了，他叫杨咏歌，你知道的吧？”

    周欣媛点点头。从前她和朋友们聊八卦的时候听说过。只是曾经的那些朋友如今已经不在她身边。“嗯，”陈老师点点头，继续说道，“想当初咱们班上还有一堆傻子，不知道我结婚了，在大马路上跟踪我，以为我要去约会，其实我是去和你们林老师见面的——扯远了，我是说我那四个朋友的事。”

    她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过年的时候通过一次电话。我觉得，最好的友谊不过如此。一年里大多数时候她们都无力照顾你，或者给你一个拥抱，或者站在你身边。但是你最郁闷、最辉煌、最难过、最光辉的时候，她们永远会第一个出现在你的脑海，吐槽或者炫耀。学医的要负责我们后半辈子，师范的要负责带孩子，搞金融的负责给我们挣钱。我是学师范的那个，”她浅浅地笑了一下，“也就这样吧……没啥别的事。但是在我眼里，最好的友谊、最真的朋友，也就都是这些小事堆积起来的，堆着堆着就堆成了一辈子。所以周欣媛，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是，你甘心就这样和她们绝交吗？”

    “当然不。”她连和欧阳嘉凌绝交都觉得后悔。“以前……以前讨论过。”她突然说道。陈老师愣了愣：“嗯？”

    “我是说，以前我和宁早倩她们聊过，学校里哪个男生最帅。”那是初一刚开始的时候了。她强迫自己回想起那段日子。“还有长绳比赛的时候……徐雯茜一定要跟在我自己后面跳。”朋友像家人可以依靠，因为她信任她。

    “啊，那是预备的时候吧，你们体育张老师当初快忙疯了。”陈老师笑了起来。

    “嗯……早倩有段时间和欧阳嘉凌关系很好，但是早倩她……她没有疏远我。”

    因为是朋友，所以她不必担心对方会因为有了新朋友而疏远自己。

    记忆瞬间全都浮现心头，所以她记得的、她以为自己早已忘了的，此时此刻在陈老师面前，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有次我和我妈妈吵架，被郭玉婷知道了，”她说，“她就带着我去见我妈妈……调解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那大概是因为郭玉婷本身家庭就有问题，所以才会来帮助她吧。当时周欣媛并没有想那么多，当初没有意识到的事情，现在她全都想了起来。朋友，确实会处处维护自己。

    “这就是朋友啊，”陈老师说，“她们一直都在那里，感情一直都在。”周欣媛低下头，眼泪刷刷地流。昔日的友情，如今已经化为一把把刀子，插在她的心上。如果要让她们原谅自己，只会是将心上的那些刀子一把一把地拔出来。在滴血。在痛苦。陈老师摸摸她的头：“再见到她们的话，记得好好道歉哦。然后——”她说道，“徐雯茜她们，就要回来了。银老师联系了我。”

    “诶？”有一瞬间，惊讶大于悲伤；然后下一秒，恐惧再次萦绕心头。她还没想好该怎样去面对她们，更不知道，她们在见到自己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陈老师又说道。这一次，周欣媛什么都没问，立刻答应了。是“朋友”啊……在离开音乐室的时候，她仍在哭。为自己哭泣，为朋友们哭泣，为那些被她背叛的人哭泣，为生者和死者哭泣。

    中午去吃饭的时候，周欣媛看见校长的身影难得出现在了食堂。她从前从未见到过校长来食堂吃饭。她在自己的座位坐下。从前，总是会有一大群人和她一起坐，可现在身边只剩下寥寥几人。她不愿再楼下食堂多待，迅速吃完饭，起身上楼，回到教室中时却发现张梓璐已经更早吃完饭，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天空是一片阴沉的灰色。最近天气一直都非常不好，没有丝毫春天已经到来的气息。

    她悄悄走到张梓璐身后，她也是欣媛现在为数不多的几个剩下的朋友之一。“嗨，在看什么呢？”她原本想吓她一下，但张梓璐却丝毫没被惊吓到，转身看见她，露出疲倦的笑容：“有点累而已……毕竟初三了嘛，你知道的。”

    “你将来要考什么高中呢？”她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似乎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她也不关心自己未来的高中，但毕竟距离他们中考的日子只剩两个月不到。现在已是三月中旬，全班除了周欣媛和柳常，其他人似乎都已经开始考虑自己将来的出路了。张梓璐也不例外。她笑笑：“我是想考霞光中学的啦，但是能不能考上就不一定了。不过我妈要让我考上外附。”

    “就是那个作业超多的地方吗？”欣媛吐吐舌头。张梓璐朝她扮了个鬼脸：“所以说这是我妈的想法，我去了那里估计肯定也会没命的。”

    “那，加油。”周欣媛想了好久，才说出这么一句鼓励的话。她似乎天生与这些事情无缘，当初李老师也想尽了办法让自己在学习方面上点心，但周欣媛始终听进去，甚至还逃过自修课，与李老师作对。可现在……她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倒是张梓璐找到了另一个话题：“昨天，英雄死了。”

    “英雄？”

    “是我家养的狗的名字啦。”张梓璐看着窗外，声音有些悲伤，“本来要养猫的，因为比起狗我更喜欢猫，但是我爸妈说养猫太麻烦了，他们更加喜欢狗，所以最后协商下来养了一条狗。在我小学……好像是两年级，在我两年级的时候，他就一直跟着我了。最近一直在生病，应该是年级大了吧，昨天英雄死了。”

    “这样吗……”欣媛和她一起站在窗台旁，看着窗外灰暗一片的天空，“我小学的时候养过两只猫，但是后来被我妈送给亲戚了。是预备的时候。为这个我还和她大吵了一架，那时候是郭玉婷帮我解了围。”

    “郭玉婷啊……”张梓璐喃喃着。欣媛忍了好久，才没有告诉她，她们几个马上就要回来了。“那么，他是吗？”欣媛问道。

    “是什么？”

    “英雄。”

    “不，”张梓璐说，“但他是条好狗。”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广播中正在推送今天的歌曲——如果不是校长据理力争，恐怕造乌组织根本不会容许学校这么做。这样想来，在政府势力干涉学校后，他们还能够维持正常的学习生活，多亏了校长。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啊……”张梓璐趴在窗口，幽怨地说。欣媛靠在她身边：“郭玉婷她们吗？”但张梓璐摇了摇头：“还有弥霖……和段秀涵。”

    “段秀涵啊……”他们失踪的时间都是不固定的。最早离开学校的人正是段秀涵，然而才是宁早倩她们，最后才是银老师和弥霖。欣媛侧过头看了看张梓璐：“诶，我说，你不会喜欢段秀涵吧？”

    “啥？不，怎么可能，我没有……”张梓璐红了脸，立刻慌忙否认。周欣媛哈哈大笑：“啧，我就随便问了一句，你反应那么大，很可疑哦！”

    “但是，就算我真的喜欢他，他现在回不来，不也没用吗……”说着说着，张梓璐的声音就低了下去。闻言，欣媛也不做声了。她叹了口气。

    窗外，依旧是灰霾一片的阴暗天空，如同心头无法抒发的强烈悔恨。放学的时候，她绕路去了行政楼，校长办公室也同样在这个楼层上。然而，她还没前往那里，就在楼梯口遇见了一对陌生人，差点吓得被自己绊倒。那是一对浑身血污的中年夫妇，他们看见欣媛后明显也吓了一跳，显然不会想到这时候会有学生出现在这里。

    周欣媛赶紧转身离开，接着同时也听见了对方的脚步声离去的声音。她惊魂未定，刚才所看见的那两人，脸上有许多伤口，明显是被人揍过一顿的痕迹。她壮了壮胆子，又转过身，跟在他们身后。他们走进校长室，趁办公室门被关上之前，她躲到了门背后，听见了校长的声音：“你们是……席英睿家人？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席英睿……席英睿……这个名字触动了周欣媛的记忆。她想起来了，席英睿似乎也是被自己遗忘的人之一。她心惊不已。同时，在办公室中，那对夫妇的声音传了出来：“是被造乌组织的人打的。我们的侄子之前被组织的人给抓起来了。”

    “啊……对，我知道这事。听说他后来逃出来了？”

    “嗯，他来找我们了。一个月前我们去派出所报案，结果还是遇上了组织的人。席英睿和那个叫段秀涵的朋友逃跑了，但是我们被组织的人抓住了——他们还抓了那孩子的外公外婆。”那对夫妇的声音中满是愤怒，周欣媛僵在原地。

    段秀涵和席英睿在一起吗？“他们对我们四个进行了严刑拷打，”里面的人说道，“所以我们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想要逼问我们英睿去了哪里，后来估计是发现我们确实不知道那两个孩子的去向，才将我们放出来。”

    周欣媛的心一下子被人抽空了，她手足无措地倒退几步。“校长，你们学校的学生遭到了危险，请务必帮助我们！”那两人在办公室中情绪激昂地吼道。

    周欣媛没有再听他们接下去说了什么，她飞奔离开了行政楼。一路上，她都注意到墙上的监控摄像头在盯着自己。她飞奔出校园。还有一小时宵禁就会开始，街上三三两两的组织士兵结伴而行，她躲过他们的目光，飞奔回家，惊魂未定。

    为了找到那些出逃在外的流亡学生，组织的人不惜对他们的父母动用武力吗？

    她想起早倩的父母。虽然接触不多，不过宁早倩妈妈似乎一直对自己看不顺眼。还有郭玉婷那一直把女儿锁在房间里的母亲，徐雯茜那望女成凤的强迫症母亲……

    他们也会变成席英睿家人那样吗？后悔的心情犹如利刃，日复一日，刺伤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