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范夫人
一天两天过去……七八日都过去，致远居上下一片安静肃穆，一丝风声也没有再露出来，仿佛那一篓红艳艳的玫瑰不过只是一个传说，根本无迹可寻。
正当有心之人费解之时，腊八节转眼就到了。
每年腊八这一日，皇后娘娘都会带领各宫嫔妃，在大长寺为皇帝为百姓祈福，并为济贫困，广施腊八粥。
去年十二月初八这一日，李小仟恰巧得了风寒，没有去大长寺。今年这一日，才子时三刻，宫中来接李小仟的玄色车轿便已进了百里府的大门。
此时夜深如墨，府中也十分宁静，只有一盏盏灯笼点亮了整个百里府的大门垂花门与正堂。
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刘礼领着八名红袍内侍，静候在车轿前，另有二十四名身着山文甲的带刀侍卫，齐分两列排开，护在车轿后。
还未接着李小仟，二门处却走出来一群人，竟是几个丫鬟媳妇手中提着灯笼，簇拥着范夫人和百里采瑶姐妹，笑盈盈地来到跟前。
范夫人见刘礼身着墨色的大太监袍服，便对刘礼笑道：“这天冷的，公公和诸位大人一路赶来辛苦了，不如先到屋中歇歇脚，老身已备下热茶与点心，可去去寒气，还望诸位大人不要嫌弃简薄。”说着，便侧身相让。
刘礼像征性地微微弯了下背，婉拒道：“太太说笑了，您的好意咱家替大伙儿心领了，咱家这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来接县主，怎敢放肆在府上叨扰。”
“这位公公如何称呼？”范夫人问。
“咱家姓刘。”刘礼谦和地道。
“刘公公是接仟儿去大长寺吧。”范夫人明知故问道。
刘礼道了声“正是”，便不再多言。
范夫人便兀自呵呵笑道：“皇后娘娘今日在大长寺施粥，老身也想着替自已府上领一碗娘娘施的粥，沾沾娘娘的福气，也顺便去大长寺还愿。”
刘礼便应了声“您有心了。”
正说着，望见李小仟走到二门处，刘礼赶紧迎上前行礼，口中笑道：“哎哟哟，我的县主，累得您早早地就要出门，倒教咱家不安了。咱家方才嘱咐那府上传话的嬷嬷，咱家怕今儿个雪天路滑难行，便提前出了宫，到您这儿一路上顺顺利利，自然时辰偏早，又岂可因咱家之故累得县主着急收拾呢。”
李小仟虚扶了一下，笑道：“不妨事，我今日起的本就早。刘公公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刘礼忙道：“劳县主挂心，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候惯了，咱家一切都好。咱家就是想您啊，您怎的许久不来找咱家唠嗑，还有宫里头那些小东西们都眼巴巴地盼着，您不来这宫里头蹴鞠真是半点没意思，咱们景仁宫输得那叫没面子。”
原来的李小仟喜欢领着惺子小公主并一帮权贵少年，与小太监小宫女们组队玩蹴鞠，宫里头几乎每一季都由娘娘们轮流主持蹴鞠比赛，李小仟可没少赢。
“是储秀宫赢了，还是延禧殿？莫说是让昭阳殿那帮子小屁孩给……”
“县主英明。可不是？都有，像是说好了似的。上一回是延禧殿赢了，再上一回陛下的彩头就让储秀宫得了去，年前那次竟连昭阳殿都没落下过，曹大下头那帮小兔崽子拽得眼珠子都跑脑门上去了。”
一面说着，一面扶着李小仟上轿。
而挤开春生与秋叶，紧随其后想要跟上车的范夫人母女，却被刘礼伸手拦了下来：“太太，这不合规矩。”
刘礼示意范夫人挪步，开玩笑，来接李小仟的，可是皇后娘娘自用的车驾，按皇后品级规制的。
范夫人如今不过是七品孺人，竟妄想登上皇后娘娘的车，如此僭越真的妥当么？
刘礼什么人？怎会瞧不出李小仟对范夫人母女不假辞色。
果然，只听得李小仟微笑着说：“太太、大姑娘、二姑娘，你们若想搭伴跟着宫中车驾一道走，便去后面坐自家车轿吧。”
听听，根本连“母亲”都不喊，只叫“太太”，这素日里能有多亲近？
的确，李小仟可不想与她们同乘坏了心情。
这一次，范夫人执意要去大长寺，她一贯号称敬畏神佛，以前年年都会去庙里上香拜佛的。
府中这两年由百里采瑶去大长寺领腊八粥，若范夫人同去她自然欢喜，毕竟范夫人经事，见识的也多，见着贵人可帮她提些建议和参谋。
这几日雪大，路涩难行，范夫人毕竟有了年纪，百里姐妹俩怕路上有个好歹，只是略作权衡之后，竟同意了。
李小仟觉得为了荣华富贵，她们娘仨也够拼的。
昨晚范夫人遣了乐慈居的大丫鬟来致远居，吩咐说今日要与李小仟同行，李小仟当时果断地拒绝了。谁知今日她们竟一早等在此处，甚至想与她同乘宫中的车轿。
倒是敢想！
打量着她还是原来那个被男人蒙了双眼的李小仟？不，那个李小仟已经为自己所犯的愚蠢买了单送了珍贵的小命。所以，再妄图踩着她攀得尊荣，可就是白日做梦了。
而范夫人原本寻思着，自己身为李小仟的婆母，李小仟为了儿子必会讨好她，更不敢在人前对她不敬不孝，便恬着老脸想跟着坐上宫中的车轿风光风光，没料到却被刘公公轻轻松松地打发了，李小仟那小贱妇竟当着外人下她面子。
范夫人巧计未逞，只得带着百里姐妹灰溜溜上了自家的马车。
刘礼一声“起”，遂车马启动，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大长寺进发。
来到大长寺院外，百里府的马车同别人府里的车马一样，被寺中的僧人拦在了大门外。
“只因今日信女众多，除了宫中贵人的车轿，别处的车马一概禁止入寺。还望施主体谅。”小沙弥耐心地解释着。
再一次被毫不留情地拦阻，这教刚刚荣升四品大臣的老娘、早被亲友下人捧上了天的范夫人，瞬时从凌宵宝殿被打落凡间，感觉很不好。
范夫人抬手撩起马车的帘子，只眼睁睁地望着前方李小仟乘坐的马车驶入寺庙侧门，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然而她依旧死死地拿眼睛盯着，脸黑得跟暴风雨前的乌云似的。
哪怕当时她十分乐意高攀镇北侯府，儿子高娶再一次让她在人前骄傲地昂起头来，可是一旦回到后宅里，她从心底里极不愿意向李小仟低头。
李小仟脾气不好，虽然痴爱她儿子，手头又大方，给她买吃买穿，还给了她一辈子都有没有见过的好东西，多得让她眼花缭乱。可是这些对李小仟来说，根本连零头的零头都不算。她亲眼见过点过李小仟的嫁妆，清楚深刻地记得嫁妆清单上每一样列着的物品，甚至每一样的具体数量是多少也没有忘记。
作为侯门嫡女的李小仟已是她的儿媳，是她的晚辈，理应对她孝顺恭敬，不得忤逆。虽然为了她儿子，李小仟也会时常地低声下气，但是那种从骨子带出来的高高在上的高贵霸道，仍然会从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个眼神一句无心之语间不自觉地流露出来，让她忍不住发自内心地想将它们踩在脚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