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胭脂
大长寺前院里头已有内侍抬着软轿等候着，刘公公亲自上前扶着李小仟下了马车，换了软轿，往西面的上客房去了。
待李小仟下了软轿，早有内侍传信至上客房，景皇后跟前的苏曼姑姑已早早地迎了出来，笑着行礼道：“臣恭迎县主，县主千岁。”
苏曼是景皇后身边的第一人，今年三十七岁，跟在景皇后身边已有二十三年之久。
李小仟忙笑着将她扶起：“借姑姑吉言，仟儿一定努力活到一千年以后，然后化身太平祥瑞，从此功德无量……仟儿先瞧瞧自己有了几条尾巴了？”
传说能活一千年的是九尾狐。
浑不吝的调调惹得苏曼噗嗤笑出声来，手上却不停，亲自服侍李小仟除了紫貂斗篷，才道：“县主快进去吧，娘娘正等着你呢。”
李小仟笑着应了一声，转过一道南海观音莲花围屏，只见屋里坐了八九个后妃宫装的丽人。
正座上一位头戴尖纱棕帽，玉簪凤钗，身着宝蓝大袄的美妇人，虽未盛妆，却是肌肤清润，倾国倾城，只是坐着，便已是无双的风华，冷艳如梦。
细观眉眼之间竟与李小仟有八分相像，倒像是嫡亲母女一般。
此人便是原主的姨妈景皇后，也正合了李小仟记忆中的印象。
景皇后见到李小仟，未笑先嗔道：“仟儿，你一来便拉着苏曼胡诌，就不着急瞧瞧你姨妈么。”
先前的冰美人形象瞬间破功。
待李小仟略略行了礼，便一把将她捞进怀里，满头满脸地抚着：“我的儿，可想死姨妈了，怎的也想不到进宫来瞧瞧我，那府里还能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事儿么——哟，怎么瞧着像是清减了不少？”
李小仟只喊了声“姨妈”，便讨乖卖巧的发嗲娇笑，听到景皇后说她瘦了，刚要答话，却冷不防听到一旁有人插话。
“依臣妾看，百里少奶奶看着倒是温顺文雅了不少，显见在状元府那样的书香门第待久了，耳濡目染之间，倒是改变了许多。”
李小仟顺着声音看过去，却是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生母德妃。
虽说景皇后替皇帝诞下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且都占着嫡长，儿子又是当今太子。可这个德妃却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从数量上来说倒也是不容小觑的优势。
皇帝虽说对太子委以重任，可也没让德妃所出的二皇子与四皇子闲着，且那两个在朝中与民间的风评声名也还不错。
而德妃跟景皇后早八百年前就不对付了，现下两个皇子又已娶妻生子，便隐隐露出要与景皇后分庭抗礼的苗头，想来又能有什么好话？
不过是借着她今日穿的素雅低调，嘲笑她往日的霸道张扬罢了。
李小仟嘟了嘟嘴，笑道：“我从小养在姨妈身边，自然沾光了姨妈的尊贵，如今嫁去百里府上，随着大流多少弄得清雅一些。德妃娘娘却是羡慕不来的。”
德妃倒是一愣，心下奇怪，这哪里像是直来直去的李小仟会说的话呀？
“哟，今儿个倒教我开眼了，这状元府到底是个什么宝地儿，怎么百里少奶奶嫁过去不过才这么些日子，便这般伶牙俐齿了。”
这话就有意思了，说得好像她成天在百里府上跟人打嘴仗似的。
“德妃娘娘这话形容得就不对了，想来您肚子里的墨水不多。我这明明是才思敏捷好不好？怎的到了德妃娘娘嘴里就成了什么伶牙俐齿了，这是谁教差的您呀？”
李小仟说着，便转向景皇后，“姨妈，您不如赏几本女则女诫，还有四书五经什么的给德妃娘娘，让德妃娘娘得空就好好地学一学呗，学不进去就是看上两眼也是好的，免得德妃娘娘连话都说不对，一时不察万一丢了姨父的脸就不美了。”
景皇后是帝师景太傅的嫡长女，在闺中的时候就有大都第一闺秀的美称，莫说礼仪闺范无可挑剔，便是琴棋书画也是样样拔尖的。
然而德妃出身后军都督府胡家，是武将之女，先不说其他，只才学上就根本无法与景后相提并论。
德妃气得眼中出火，暗骂李小仟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没大没小，目无尊长，且如今说话竟又刁钻了几分，直教人无处下嘴。
一旁的嫔妃们见状，也各个纳罕不已。以往清河县主咄咄逼人，却也仅限于以势压人，现如今说话淡淡地笑着也没什么火气，还句句在理，可那言语中饱含的张扬霸气并不见少，显然战斗力更上了一层楼。
却是比以往更难对付了。
李小仟见德妃被噎住了，于是勾唇一笑，向身后的秋叶招了招手，秋叶便将手中捧着的小匣子献上来。
李小仟从匣子里取出一盒胭脂来，笑道：“这些日子仟儿自己学着淘制了些胭脂，用着还好，因此挑了一盒最好的送给姨妈，姨妈可莫要嫌弃仟儿手拙。”
景皇后乐了，忙接过装着胭脂的小玉盒子，初一打开，便闻到一股微甜的玫瑰花香，只见盒中的胭脂色泽鲜润，质地细腻，却不是常见的大红色，而是偏带橘色的红。景皇后见惯了好东西，当下不由得笑颜一绽，却是美得让李小仟的眼睛都晃了一晃。
“哎哟，我家的小丫头长大了。”景皇后心头又浮起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与感动来，“这胭脂一瞧就是好的，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和功夫？”
李小仟笑道：“不过是多花了几日功夫，姨妈喜欢，就是这盒胭脂最大的福气了。”
后宫的嫔妃们看着景皇后一脸真心欢喜的模样，皆是偏开脸儿一阵无语，早见惯不怪了，对景后来说，李小仟就没有不好的。瞧瞧，就连随便摆弄出一盒胭脂来，也能让皇后娘娘乐个半天。
想来也是，李小仟从小长在景仁宫，由景后亲自教养，跟亲闺女其实也没差了。她但凡犯了什么错，连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看不见，哪怕是作恶，也不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想当年人才八岁，就伙同齐国公府的小爷刑莲歌，跟工部柴尚书府上十四岁的嫡幼子抢丫鬟，互不相让之下，她二话不说就让手下的骄奴将对方打了个稀烂，且直接扔去柴府大门前，要告柴尚书教子无方，纵子当街行凶强抢民女。
那柴小少爷差点重伤不治一命呜呼，柴尚书气得喷出一口老血，所以只有她抢人才是对的？
刚开始柴尚书还打算跟人家掰掰道理，结果几番告饶不济，最后哭着求到景太傅跟前，那事才算完。
据说从那以后，那柴少爷就改邪归正，再不敢在外混，老老实实回太学读书去了，前年还考了个举人。可直到现在，只一听李小仟的名字，仍旧吓得双腿发抖，连气都接不上来。
这样的李小仟，说她在京中横着走的都不为过。
所以，宫中的嫔妃们，无论品级再高，在圣前再得宠，没事都不愿意招惹她。
也就德妃那个蠢的，以为自己娘家和她两个皇子妃娘家都颇有些倚仗，便时不时地要撞上去一较高低，可哪一回又占了便宜？
不招惹可不代表不追捧，嫔妃们心下计较，面子上还是要做足的。当下听得景皇后如此称赞，便纷纷起身笑着围上前去凑个热闹。
能在后宫站稳脚跟，并占据一席之地的，哪一个没点眼光，又没点眼色呢？
当下各种赞美之词不要钱似地洒出来。
景皇后今日来大长寺祈福施粥，因此未曾上妆，眼下得意极了，便让苏曼伺侯她抹了点胭脂在脸颊和唇上。
当下四周一静，正所谓眼见为实，众嫔妃的眼神刹那间流露出惊艳羡慕，隐隐嫉妒的也都不少。
女人对能让自己变美的事物根本无法抵抗，众嫔妃不由得啧啧赞叹，只是这一次大部分都是出自真心，纷纷问道：“皇后娘娘更加风采照人了，县主怎么做到的？”
有一个年轻的嫔妃甚至细细地叹道：“怎么办，我也好想要一盒呢。”
景皇后的绝世风仪，完美地诠释了李小仟这盒胭脂的魅力，效果好得令李小仟也始料未及。
她都欣喜得呆住了。
“原是许久不曾进宫陪姨妈说话，因此为了哄姨妈高兴，这才买了一些玫瑰花，冬日里寻玫瑰花不易，得来也就只有一篓，也是头一次做，因而刚开始还弄废了一些，到最后统共不过赶制了三盒。”李小仟回过神来，解释道，“等明年开春，仟儿便多收些玫瑰花，多制一些胭脂，倒也没什么难的。”
众人便猜到，剩下那一盒，定是送去镇北侯府给李小仟的亲娘镇北侯夫人了。
当下说笑了一会儿，便有方丈来请，寅时已到，请景皇后与娘娘们进香礼佛。
景皇后便携着李小仟起身，带领各宫嫔妃前去大殿祈福。
李小仟四下看了一圈，不由得问道：“怎的不见太子妃嫂嫂？”
“许是这几日冷得紧，她身子畏寒，近日时常犯困，我便让她在家养着，毕竟身子重要不是。”景皇后含意深长地笑了笑。
李小仟会意地点点头，太子妃多半是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