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电影邀约
于晓鹭首先就是一阵埋怨，“你们这电话只怕比国务院的还忙啊，老占着线！”
“没办法，一个局几十号人，亲朋戚友成倍无数，都留这个号码，你说忙不忙。”
“国家机关，能不能多配几台电话？”
“这话我也想说，你跟我们上级领导反映一下，谢谢。”
“我呸！才工作几天就学得油腔滑调的！懒得跟你说了，我买了两张今天晚上的《都市里的村庄》，你得陪我去看！”
《都市里的村庄》分局组织看过，于晓鹭那天知道了，也许就因为这个一直挂怀于心所以邀他再看。因此他是否看过并不重要，关键是应该陪她，而且他觉得这电影还蛮合胃口，多看一遍也很乐意，他从来是能够反复看自己喜欢的东西的，不管是书籍还是电影。
但是有一个问题，他和于晓鹭一起看电影已经是学生年代的事了，而且以前总有个莫清在一起。
或许于晓鹭心理还停留在学生时代——事实上她仍在学生时代。但袁雨潇心态已大有变化。
他沉吟着一时没有回答。
虽然他每周都去陪伴于晓鹭，也算是两人一对一，但那基本上是在她家，一个相对封闭的熟悉环境，而且这种类似的活动在学生年代一直延续下来，已经非常习惯，所以不具备特殊的意义。
而这去是成双成对一起看电影。
八十年代初，成年的男女一起看电影，和一起压马路的意义一样，就是恋爱的标志性事件。那时候的娱乐形式实在太少。
他不想做这种敏感的事——至少目前不想。
“晚上我还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说！”于晓鹭见他半天不出声，又追一句。
这句话一说，袁雨潇就没有办法拒绝了，所以只能迅速作出反应，“好吧，晚上见！”
放下话筒，止不住就浮想联翩，她能有什么重要的话呢？
在袁雨潇看来，他俩之间，应该是不存在什么重要的话题，而且几天后又要去她家了，有什么话题等不及的。
于是在他心中，话题除非涉及他与她之间的关系，除此之外都不重要。
他俩之间，关系不就是同学加好朋友吗……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完全是。他俩之间的关系曾经是完全清晰的，但现在，就像黄昏暮岚升起的山间，有一部份风景已经模糊。
自己也常常提醒自己，这纯属一厢情愿。但依然控制不住这种一厢情愿。
难道，于晓鹭所谓重要话题，是要让这种关系的模糊部份进入到清晰状态？
这真是一个很困扰他的问题，目前，他能做的就是回避这个问题，但是越回避，却越是不自觉去想，强迫症一般。于晓鹭一说重要的事，他的思路就冲着这个牛角尖子去了。
如果——如果晓鹭某一天真是要明确那一层云雾里的山景，他又该如何反应，如何表态？
赞同，他觉得这实在没到时候，这又不是孝子过家家，一辈子的事。他可真没作好准备。
拒绝，这当然更不可能。
突然一想，这难道又说明自己不会拒绝？于晓鹭的那个赠言，还真成了一个咒语？
他摇摇头又否定了，不对不对，因为这本来不是一个该不该拒绝的问题，尤其是对于晓鹭，这根本就是一个不能拒绝的问题。
但是……
他只是觉得，这个问题，本来应该是交给万能的时间去解决的。
等待下去，办法自然会出来，或者，时间会让本是问题的终于不成为问题。
未来，无所不包的未来，好像什么都能解决。
既然现在没有答案，他只能把心一横，还是那句话，不变以应万变，决定不由他主动去作，如果于晓鹭愿意帮他作这艰难决定，那正好偷了一个懒。总之该来的躲不了。
至于那个今晚两人出双入对是否会碰到熟人的问题，与这相比，简直就是旁枝末节鸡毛蒜皮了，晚上有夜色掩护，况且影院人多诚，哪里就那么巧。又况且，即使碰了熟人，只要不传到父母那里，也罢了。
他一步退一步，一步退一步地想了好久，总算把心勉强放下来。
晚上。影院门前。
于晓鹭今晚不像平时那样的看起来像学生的装束，居然穿着时髦的喇叭裤和高跟鞋，她的娇小，竟也因身材的匀称而感觉有些修长起来。在华灯之下，倒是显示了一些平时难得见到的娇媚。只是那娇小的脸和一对羊角辫，使她依然是一个中学生形象。
“我请你电影，你得给我买泡泡糖！”长不大的于晓鹭说。袁雨潇赶紧给她买了泡泡糖，赶紧就催着进去，“还早哪。”于晓鹭有些抗拒似的。
“坐下来显得安心些。”袁雨潇立定自己的原则。
一个不想成双成对站在马路边，一个仿佛刚好相反。袁雨潇说完直接往里走，于晓鹭也只好撅着嘴跟着。
于晓鹭知道袁雨潇一般情况下很少吃零食，尤其是不在街上或影院这样的诚吃零食，所以自顾自啵啵啵地咬着泡泡糖。
放映厅人还不多，正好说话，找到座位后，袁雨潇正襟危坐，等着于晓鹭开口说她那个“重要的话题”。
果然，于晓鹭如他想象地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上次叶阿姨买的那个沙发，质量好差，你知道不？”
袁雨潇千思万想，竟没防备到会是这么个话题，再给他时间让他想一百次，他的思路也会是在他俩之间打转转。所以他一时不知所措，“……知道什么？”
“嘿，那黑心的买卖人！那沙发里面没有弹簧，全是篾条啊，这个你晓不晓得——我是指你在叶阿姨买沙发的当时！”
这个……
袁雨潇的思路开始从天际慢慢转向现实。
原来是那个沙发……
其实这也确实是曾经困扰过他的一件重要的事，只是，因为它不属于他与于晓鹭之间的事，所以不在他想的方向上。
应该直承其事吗？他略顿一顿，“你觉得我应该晓得么？”还是先问一句以给自己一个思考时间。毕竟，他的思绪完成这样的转换确实需要时间。
“我也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于晓鹭说绕口令一般，“但是叶阿姨觉得你可能知道，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叶阿姨怎么认为我可能晓得？”这话反倒勾起他的好奇心，现在他的问题反而比于晓鹭的还多。
“她说她听到那个陕西人对你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只管收钱，别的事不要管啊，还有，后来，她叫我家也买一个沙发的时候，你急忙制止我……”
“这叶阿姨的心可真是细啊！”袁雨潇忍不住惊叹一声。
“其实她当时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后来看到沙发那个样子，便把那天情景一一回想，然后慢慢联系起来，这样仔细地仔细地去想，一遍遍去想，就是没有事，只怕也想出事来了。”
这个情态袁雨潇太了解与理解了，他也常常如此，于无事处想得太多，往往就能生出许多事来。
“那你认为呢？”他还是源源不断提问。
“我啊……”于晓鹭好像碰了一个多大的难题似的，竟然抿着嘴想了好一会，然后慢慢地斟酌着说：“我是觉得，你不应该晓得，你又没有透视眼，你只是鼻子厉害，鼻子怎么能嗅出里面的弹簧还是篾条呢，是吧……”
“如果我有心去嗅，当然可以，不过，我还真没有想到特意去做这样的事。”袁雨潇说，这算是一句真真实实的话。
“那当然啊，你事先没那个想法，怎么会去做呢，是吧！”于晓鹭似乎松了一口气，说话也快多了，“你到底只是一个收税的，又不是搞质量检测的，你当然不晓得了。”
“可是，我当时确实晓得！”袁雨潇重重地说。否认这个，并不符合他的性格。
于晓鹭似乎有些惊讶，望了他好一会，轻轻说：“原来我先前还是猜对了……”
“哦，你真猜我是晓得的？”
“我是觉得叶阿姨说的那些，细一想似乎也有道理，当时我也同样是没注意，不过叶阿姨提出来后，我又回头细想，想起你当时说，你们这一向与卖沙发的打交道很多，办公室还扣了满房的沙发，我想着，总不能那么巧，唯一的篾条沙发刚好被叶阿姨碰到了，所以这种沙发可能很多，你们办公室扣的沙发中，也一定不少，所以你有很多机会发现沙发问题的，而且我又想起来，你当时就说你们不坐那种沙发的，为什么会不坐呢……”
“不错，有头脑！”袁雨潇居然微笑一下，竖了竖大拇指。
然后两人都沉默了。
“你家和叶阿姨家关系挺好吧？”这回是袁雨潇受不了这种沉默。
“非常的好，虽然她家搬到我们这里做邻居才几个月，但我和她的女儿一见如故，很快成好最好的朋友。所以叶阿姨花八十块钱买那么个瘪瘪的破玩意儿，我看着心里都难受，而且又是，又是……”
这意思太明白不过，又是在旁边她的另一个最好的朋友完全知情的情况下买的。
她这么一说，让他觉得自己快算得是那个黑心小贩的同伙了。
袁雨潇一算，八十块，是他两个半月的工资了，确实堵心。
“这样子，我得赔这钱了……”他心里说，自己造的业得由自己去收拾残局，解铃还是系铃人。
“这倒不至于，既不是你卖沙发，又不是你要求买沙发，你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你说赔钱，反而把事情搞复杂了，按叶阿姨的性格，也绝对不可能要你这钱，还说严重点，她若真对你因此有了不好印象，也已经形成了，只怕是花钱也是补不回来的，还好，反正你以后也没事不会再和她打交道，等于你们是陌路人吧……”于晓鹭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压着他的手，仿佛他马上就会掏钱似的。
他从她压着的小手上感受到她一片苦心的份量。
“但是我害得你为难了。”他轻声说，这温润的小手掌让他感动。
“也没什么，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你是你，我是我，叶阿姨不会把我们两个混为一谈的。我晓得，你是工作看得重了，想快点收上税钱来，而且最关键的，那陕西人一开口求你不要管，你就狠不下心来戳穿他，我晓得你这性格……”于晓鹭滔滔不绝地替他排解起来。
他的感动一阵一阵涌动。于晓鹭很懂他，也总在心中回护他。
“可见，我上次给你的赠言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学会拒绝！”于晓鹭笑了一下，算是做了一个总结一般。
又是这句……咒语。
他满心的感动四处乱撞，他此刻迫切地觉得需要用一个特别的行动来渲泄这种感动。
大厅的灯这时很及时地熄了，电影开始了。
他握住了那温润的小手，小手也回应地握了他，他看了看她轮廓分明的侧面，心里默念了一句“预备——起！”
心音一落，他搂着她的肩，在她脸颊之侧飞快地啄了一下。
她看着银幕，并没有转过脸来，只是身体明显地颤栗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