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张家大少
结婚是一件大事,对平民效如此,大户人家亦如此。
清河赵家可是名门望族,本朝太祖立国,赵氏有从龙之功,祖上曾出过尚书令、中书令等一品大员,也有布政使、按察使等封疆大吏,两百年下来,赵氏故友亲朋遍及天下,当代家主告老前位居上州刺史,响当当的正三品。
五更天,随着更声落下,整座别院瞬间热闹起来,侍女丫鬟家丁男仆,在管事的带领下开始忙碌,喜婆被匆匆请来,指挥他人摆放物件,所有人忙得前后打转,脚步不停。
“小姐起来了么?”
说话的男子人到中年,身穿素色绸衫,头戴紫金发冠,一根白润玉簪别在发冠上,腰袢处一麒麟宝玉随身而坠,端起桌前香茗轻轻喝上一口,随后放了下来。
“回禀老爷,小姐早已起身,正在梳洗打扮,夫人和王妈妈都在闺房内,正带人张罗着呢!”
男子点了点头,看着满堂忙碌脚不沾地的仆人们,心中生出奇怪的感觉,所有人都有事情做,唯独他这个未来老丈人清闲的要死,当真是荒唐又可笑。
赵家嫡女嫁入张家做妇,男人始终不认同,他赵彦庸碌无为,还是靠着家族余荫,这才蒙圣恩在尚书省门下做了一个员外郎,虽是从六品,却是闲差,在京师府,像这样的闲人一棍子能打死三五个。
想当初,这门婚事自传出后引动不少风波,听到的人皆是议论纷纷,赵彦心中很清楚,虽然没有人敢当面说什么,但暗地里绝对会嚼舌头,等着看他的笑话。
堂堂清河赵氏,名门望族的赵家,竟然找了苏州府的一个土包子做亲家,而且还是将嫡女嫁给土地主家的傻儿子,莫不是这赵家的人都掉进钱眼里了吧?真是丢尽了他赵氏祖宗的脸面!
不止赵彦,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遭到了大部分人反对,所想的基本也都一样,在当前这个社会,家族的颜面大于天,出现任何有辱门庭的事,所有赵氏子弟皆会感到脸面无光。
可奈何老太爷心意已决,他赵彦虽是长房嫡子,要嫁也是他的女儿,可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插手的权利,亦如老太爷当年将孙女送走,十几年杳无音信,也绝不允许他人随意询问。
“老爷!”
在婢女的搀扶下,妇人跨门而入,她身穿深色绸缎锦衫,削肩细腰鸭蛋脸面,望仙髻上有步摇随身而动,流苏坠上宝石有猫儿眼大,翠绿欲滴。
眼见妇人到来,赵彦问道:“芸娘那边收拾的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好了,只得姑爷带人来接。”
“那就好。”点了点头,看着自家夫人,赵彦叹道:“辛苦你了。”
“没什么辛苦的,”说到这里,妇人双眼微红,低下头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妇人不答,坐在位置上不断落泪,赵彦忍不浊斥道:“你这妇道人家,大喜的日子里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这要是传了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未来的姑爷会怎么想?”
“老爷,芸娘自小被送出家门,十几年我们母女未曾见面,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这又要嫁到张家,我。。。”
“老爷,你好狠的心啊!”
赵彦心里也不好受,女儿单字一个琪,芸娘是她的闺名,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女儿,不过你要说感情有多深,恐怕未必,毕竟分离十几年,除了血脉和姓氏外,两人再也寻不到其他联系。
他不过是联想到自身处境,有些戚戚罢了。
在别人看来,他赵彦是长房嫡子,人人羡慕的未来赵氏家主,看起来风光无限威风八面,但个中酸楚只有自己一人知道。
简单来说,赵氏是大家族,而大家族最基本的标准就是人多,赵老太爷一妻三妾,给赵彦生了七个弟弟六个妹妹,最大的相差不到一岁,最小的刚入家学私塾。
除此之外,赵老太爷还有五位兄弟,赵家秉承祖训至今不曾分家,这些人统统归于赵氏门下,虽没有继承家主的权利,但一直为家族奔波服务,在方方面面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如果赵彦是个很优秀的人,那这个家族无论有多少人都不成问题,可惜他天资普通,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一个嫡子身份。远的不说,他那同父同母的三弟就一直心怀不满,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
庭院深处的绣楼上,赵家小姐坐在床上无所事事,此时她已经穿戴整齐,凤冠霞帔玉石金饰,大红色盖头将眼睛遮的死死的。
凤冠很沉,戴在头上很不舒服,动了动身子,房间内的丫鬟有所察觉,立刻走来轻声问道:“小姐?”
“帮我把盖头掀起来。”
丫鬟大惊,想也不想的劝阻道:“小姐,不可以,盖头只有姑爷才可以帮你摘掉,其他人都不行的。”
“噢?还有这种说法?”
拼命点着头,意识到小姐看不到,丫鬟又急忙说道:“这是众所周知的习俗,也是娶亲时必须避讳的事项,盖头一旦戴上,中途取下来会很不吉利!”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
成亲很麻烦,比预想中的还要麻烦,凡夫俗子规矩多,仅仅是早上洗漱更衣,又是焚香又是烧纸,喜娘要洒下白灰在房间四角,楼下还有巫祝围着绣楼驱邪拜神求安。
那个巫祝是个骗子,无聊的想着这些事情,她很确定,因为对方身上没有一点法力,神符凭空自燃,不过只是跑江湖玩的小戏法。
要不要先入定一下?又过了一阵,或许是习惯的缘故,头顶的凤冠现在已经感受不到重量,至于遮眼的盖头,有和没有效果一样。
还是算了,今日不宜修炼,万一入定太深,接亲的人登门后还没醒来,到时候恐怕会吓到不少人,尤其是陌生的父亲母亲。
想起名义上的两位至亲,她心中叹了口气,老实说真的很陌生,甚至还没乳娘王妈妈来的熟悉,毕竟在离家前,一直都是王妈妈在照顾着她。
红尘很有趣,比想象中还要有趣,红尘中有好多好吃的,清河县就有家米糕做的很香,也很甜,比上山的灵芝还要甜,可师傅说了,灵芝很稀少,尤其是千年灵芝,不能当成甘蔗一样随便啃。
直到下山后,她才第一次吃到甘蔗,总感觉师傅说错了,比起甘蔗,灵芝又涩又苦,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东西呢?
想到这里,她有些想念师傅了,下山半年,总感觉跟过了十几年那样长,师傅也在想我么?
是的,师傅一定也在想我,毕竟我可是她最疼爱的弟子;师兄们也一定在想我,毕竟我是他们最喜爱的小师妹!
山上的仙草应该都开花了吧?阿离有没有被人欺负?四师兄答应过要送我一个笛子的,现在做好了么?还是六师兄,他说过要陪我去沧海云崖阁游玩的,不会跟二师兄一样,最后忘了吧?
我好想师傅,我好想师兄们,我好想阿离,我真的好想他们,我真的好想。。。家!!
“老爷老爷,接亲的人来了!”
管家匆匆跑来,还未走到便高声喊道:“是姑爷,是姑爷亲自带人来的!”
“噢?”赵彦连忙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看得清清楚楚!”管家拍着胸口道:“乌纱绛袍高头大马,胸前还有一束大红花,那可是咱家的姑爷,我那会有认错的道理!”
想想也是这个理,赵彦面色好看了不少,旁边夫人也是惊讶,低着头悄声道:“这张家也是媳,竟然让姑爷亲自登门接亲。”
“哼!”轻哼一声,赵彦倨傲道:“能跟我赵氏结亲,是他张家想都不敢想的荣耀,我嫁的还是嫡女,他张家就理应如此!”
话虽是这么说,在场的几人也知道,这完全是赵大官人给自己脸上贴金。
在这个时代,不管是皇亲贵胄还是小门效,历来都是福娘或者喜娘作为使者,带着送亲队伍前往夫家,中途双方汇合,再有男方傧相接入家中,新郎官可是从一开始就不用出门的。
“哎哟我的老爷,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功夫说这些,快快让人打开中门迎接吧!”
说完不等相公同意,夫人扭头对着管家急急忙忙道:“管家,快安排人去打开中门,别误了时辰闹出什么乱子,到时候平白让人看轻了咱家。”
“是夫人,我这就去安排!”
赵家眼下所住的宅院并不是自家的,毕竟清河县距离苏州府有千里之遥,家中门客虽有在此经商奔走,也有落脚点,不过那是给下人准备的,老爷小姐万万没有住进去的道理。
张家也是明事理,在定亲后就安排过,两家也是提前通好气,进入苏州府便直接住进了这城北的宅院里。
眼下接亲队伍到来,四邻八方都是相识熟人,看见张大公子骑着高头白马,前呼后拥带人而来,不知谁先开始,参差不齐的连声祝贺道:“恭喜张少爷(公子)新婚大喜,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张少爷果然不愧有傻子之称,看着一脸期盼的人群,他茫然的抓了抓后脑勺,有管事见状立刻上前悄声说了几句,这才傻笑着大声喊道:“赏!”
婢女早已准备就绪,闻言将干果甜糕撒向人群,围观民众四下哄抢,张大少爷似乎感觉还不过瘾,再次高声喊道:“重赏!”
婢女退去,青衣小仆上前,双手捧着银盘,有专门人士将上面盖着的绸缎揭去,露出黄灿灿的铜钱,大手重重一抓,随后再次撒向人群。
原本高涨的气氛,犹如油锅进水直接炸裂开来,满眼望去再也找不到一个站立之人,那目光由惊喜变成了渴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挥洒铜钱的大手。
“有趣,实在太有趣了,重重赏!”
这一次,铜钱换成了银稞子,虽然不过绿豆大小,却是不曾想象的惊喜,民众爆发出惊人的热情,局势竟变得有些混乱起来。
眼见少爷还有继续的意思,管事心中无奈,连忙上前劝道:“少爷,咱该接亲了,可万万不能误了时辰啊,老夫人和夫人还在家正等着少爷您返回呢!”
“对啊,奶奶和娘亲在家等我呢,走,咱们赶紧回去!”说完就要调转马头,准备直接打道回府。
管事急忙拦着,哭笑不得道:“少爷,错了,是先接上少夫人,我们一起回家!”
“真麻烦,”张大少撅了噘嘴,有些不情愿道:“能不能不接?”
“这个真不能!”
“那快一点,我有点饿了,我想吃吴婆婆家的桂花糕。”
大门前,赵氏管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是又无奈又叹气,都说这苏州府的张大少是个傻子,没想到还是个败家子!
老太爷啊老太爷,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把咱家小姐嫁给了这么一个傻子呢?我堂堂清河赵氏,这次真的丢人丢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