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走水
顾西是在一阵喧闹声中醒来的。
她凝神听了片刻，发现声音并没有弱下来的趋势，便察觉出不妙来。于是光着脚奔到门边：“猩？猩？”
“少、少爷。”扎着两个小纂的婢女神色慌乱地应声，脚步却踉跄，在不高的台阶上差点摔倒。
“发生什么事了？”她心下一紧，捏着小婢的肩膀问。
猩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断断续续地道：“上……上房走水了……好大的火……姐姐们都不敢进去……”
顾西脑子嗡了一下，披着外衣就往外跑。
到了上房门口，平日里微风习习的好去处已经被巨大的火势炙烤得如同火炉一般，几个婢女被吓出了老远，都不敢接近火源，更别提灭火了。
“夫人呢？”
“夫人还在里面呢……”
顾西闻言被气得脑仁疼。原先还觉得这样规矩少的人家过得自在，可一出事，没规矩就成了天大的纰漏。若放在镇国公府，哪个院子走水全府上下的仆役都得拼了命的去救，否则就是不忠，捏着卖身契的主家是可以轻易夺了他们性命的。可这些婢女日日在庄上被放养，早把人牙子卖她们进来教导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遇到事只记得自己保命，能避则避，完全不顾主家的死活。
“那你们还站在这儿做什么？”顾西冷着脸呵斥，冰冷的目光扫过这些人惊惶的脸：“夫人要是出了事，你们都得背上背主的罪名，一个都别想活命９愣着干什么，快去井里提水救火啊！”
婢女们哪见过病秧子少爷如此威势，一听这话也被吓得丢了魂，虽显得笨手笨脚，却也蜂拥着朝着井边上去了。
顾西也没闲着，绕着院落转了一圈，发现南边的后门并未落锁，火势也暂且没将这地界吞没。她扯着嗓子喊了几声，里面却无人应答，不由心底生出疑窦来。这样大的动静，李氏肯定已经被吵醒了，看到走水了必然也会四处寻找出口，上房的布局特殊，后门较之前门更近，断然没有发现不了此路的道理……
她扯住匆匆提了个半满的水桶的丫鬟，沉声道：“你可知为何会走水？”
“不知道。”小丫鬟连连摇头，神思不属地喃喃道：“奴婢只知道大小姐来见过夫人不久，外面就有人叫走水了……”
“你说什么？谁来了？”顾西脸色剧变，手指更加用力：“你说的大小姐，是镇国公府大小姐吗？”
“是啊，不然还有哪个大小姐……”
糟了。
顾西眼神变换片刻，解下外衣投入水桶浸了个半湿，继而匆匆抱在怀里就闪身进了后门。
“少爷！少爷！”猩见状吓得跌坐在地上，前面的人却充耳未闻，只知一个劲儿地往里冲。
如果是她想的那样，李氏现在极有可能已经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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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袁妈妈扶着床沿慢慢坐起来，只觉得后脑勺头痛欲裂，漫天的烟雾丝丝窜入鼻尖眼里，更是熏得人呼吸艰难，难受极了。恍惚中她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微弱的咳嗽声，抬眼望去意识便清醒了泰半。
“夫人！”她看见屋里各处乱窜的火苗脸色大变，急急去扶躺在地上的李氏，“夫人，走水了……咱们……”她看了一眼还未被火势包围的南边，道：“咱们赶快从后门逃出去吧！”
“好。”她虚弱地轻轻点头，忽而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抓住袁妈妈的手：“妈妈，可曾看见我那个小箱笼？”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箱笼……”袁妈妈急道，但看李氏闻言挣扎着要去眼下已经完全被大火包围的床边亲自去找，立刻就服了软：“奴婢帮您找就是了。”
她四处地张望，惊喜地发现那个李氏视若珍宝的箱笼就在几步之外，便快步走过去将箱笼抱起，这时，耳边突然传来稚童焦急的呼喊。
“母亲？母亲？”
她一惊。
是谁把少爷放进来了不成？
夫人一定会吓坏的。
她忙回头准备安抚李氏，一丈以外正对着李氏头顶的一根横梁却突然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视线刚寻到主仆二人的顾西目呲欲裂：“母亲！快躲开！”
然而一切已经太晚了。
顾西赶到李氏身边的时候，只看到李氏衣襟上精致的蝴蝶纹样被染上了大片的红色，往日里瓷般白皙的肌肤被不知是火光还是什么的晕出一层金色，涣散了一瞬的眼神重新聚成温柔如潺潺流水的温度，一时间，顾西找不到任何诗词去描绘这份美丽。
“母亲……”她颤抖着手沾了沾衣襟上的血迹，接着便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推压在李氏身上那根巨大的横梁。
袁妈妈也脸色苍白地过来帮忙，只是一老一幼又怎能搬得动需得七八个匠人才运得起来的横梁木呢？
“袁妈妈，你们别白费力气了……”李氏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如平日一般沉静：“即便搬动了，以我的伤势多半也是治不好了，拖着我，你们反而逃不出去……”
“不，母亲肯定会没事的……”顾西只一个劲地摇头，依旧在用力地推，被烧得滚烫掉落下来的墙灰灼伤了手背也毫无觉察。
李氏见状用左手狠狠地将顾西从自己身边推走，厉声道：“袁妈妈，你还在等什么？是想今日我们一家三口都死在这里吗？”
一直死死盯着李氏身上的血迹，双目无神的袁妈妈猛然清醒，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李氏，咬着牙站起来一手抱着箱笼，一手拖着顾西往外走。
“妈妈一定要记着我白日里说的话……”
袁妈妈一愣，艰难地点了点头。
稚童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那个方向，眼睁睁地看着火苗慢慢从东边窜到李氏身边，她仿佛连火烧掉李氏身上的衣料的滋滋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浮起前所未有的悲戚。
她才刚刚决定和李氏重新开始新生活，普普通通地度过一辈子，怎么老天就能让她碰上这样的事呢？
哪怕从小在宫中冷眼各路阴狠毒辣的斗争，她也从未有过这样心灰意冷的感受。
李氏是多么好的人啊……
火光在这一刻将女子的身形完全吞没，与此同时，顾西听见袁妈妈惊恐无比的声音：“少爷，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回过头，看着被关上的后门，愣了愣，旋即狠狠地推了门两下，自是于事无补。
有人在她进来之后，将后门落锁了！
“这可怎么办呐？”
袁妈妈手中的箱笼落地，整个人也颓丧了下来。
说是后门，其实也不过是厢房的另一个入口。不仅与内间相隔极近，且连能翻越的院墙都没有，倘若不能赶快逃出去，火势也迟早会蔓延到这边，到那时，她们就只有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