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湖旧事(上)
太阳升起的时候,王家田菜场南门录像厅前的马路上十分繁荣,几处滴血的路面和被敲坏的长长一节栅栏丝毫阻止不了摆地摊小贩的热情,热闹依旧,繁华如昔,没有人注意到录像厅的大门紧紧闭这,一直没有打开。
东门,老窝子酒楼二楼包间里,两个人相对而坐。
老窝子酒楼的前身是一条面条馆,老板的外号就是老窝子,斜嘴歪脸满脸麻子,但他家的面条份大量足,味道鲜美,浇上自制的辣椒酱,香气扑鼻,是棠邑人最喜欢的早餐之一,生意十分火爆,后来就逐渐的由小吃部升级为酒楼,又增加了汤包,馄饨,盖浇饭等其他种类,人气比以前更旺了,虽然也有人说他家下面条的油都是地沟油,但依旧人满为患。
一般情况下,二楼包间早上也是人声鼎沸的,但是今天,二楼冷冷清清,与一楼的火爆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有南面包间里坐着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四肢带伤的骂道:“他们几个怎么还不来,*,十万火急的大事,都他妈的翅膀硬了,火烧眉毛了都不知道急”,另一个表情冷淡的道:“四哥,别急,肯定会来的,那个人要是回来了,他们都得死,他们应该知道事情的轻重”。
说话间,从楼下走上来一个人,未满三十,满脸倨傲,恨不得把头昂在天上,走进包间一声不吭,直接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小七,起这早啊,肯定没吃早饭吧,要不让下面送碗腰子面上来,给你补补啊,你看你晚上累的,早上爬不起床了吧,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四肢带伤的人道。
“老四,免了,我怕地沟油,你还是留给你自己吧,还有,别叫我小七,叫我段玉”,桀骜不逊的年轻人道,说着自顾自的点了根烟,猛的吸了一口说:“他们几个还没来,那个人真的回来了?”
苏老四没说话,倒是另一个表情冷淡的人接道:“我下去看看,其他人估计也快到了”
“不用了”,两个中年人一起走了进来,一个圆脸大肚,见人就是三分笑意,另一个却是冷着张脸,好像世界上谁都欠他钱一样。
四肢俱伤的苏老四说:“亚亚,你去楼下看看,玫瑰怎还没来”,表情冷淡的青年应了一声,退了出去,恭敬的把包间门关了起来。
圆脸大肚,一脸和气生财模样的中年人说:“老四,听说你昨天晚上去王家田菜场看录像去了啊?好看吗?”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虐,偏偏表情相当真诚,问的苏老四发作不得,连那个抽烟的年轻人都抬起头,目光定格在苏老四身上。
苏老四苦笑一声,“你们看不见我身上的伤吗?”
冷脸中年人奇怪的说:“楚老头和那个小兔崽子有那大的能耐,能让飞车党老大受伤?”
苏老四一声长叹,从桀骜不驯的年轻人烟盒了拿了根烟,道:“楚老头虽然是个人物,但是毕竟老了,叶秋虽然能打,但只是个毛头酗子,如果是他们两个,今天我就应该在王家田菜场吃早饭了,等红玫瑰到了,我再慢慢跟你们说”。
这时候先前下去的青年亚亚又走了回来,凑到苏老四耳前低语几句,苏老四苦笑道:“不用等了,红玫瑰刚才派人来说,她不来了,反正当年做那件事的时候,她和毒蛇都不知情,等他们知道时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冤有头,债有主,就算那个人回来也要先找我们,我们开始吧”,说完挥了挥手,亚亚又退了出去,将包间的门关了起来,守在门外。
苏老四说:“这个包间的隔音设备相当好,现在这里也没有外人,我就直接说了吧,我可以肯定,那个人已经回来了,”
“什么?”其他三个人都是大吃一惊,苏老四通知他们的时候只说那个人可能回来了,这些年过去了,其他几人都觉得那人回来只有一万分之一的可能,但事关重大,虽然对苏老四鄙夷不屑诸多情绪,还是起了个大早赶了过来,如果让不相干的人看到这包间里的人物,下巴肯定会惊掉下来,全县黑道四分之三的势力都到了,四肢俱伤的是雄霸东门的飞车党老大苏老四,桀骜不驯的年轻人是北门扛把子号称一日不可无女人的段玉,圆脸大肚笑口常开的是西门两大护法中的虎行雪地梅花五,冷面阴邪的自然是鹤立霜天竹叶三,除了南门的毒蛇,棠邑县城里四大势力的话事人全部到了,只是为了苏老四的一句话:那个人可能回来了。
王家田菜场,录像厅旁的巷子里,一个普通的大杂院的其中一间,楚老头忍住咳嗽,对叶秋说着些什么,屋子里灯光暗淡,破旧的家具布满灰尘,残存的雕花窗棂和门外伤痕累累的石狮见证了这栋宅子曾经的辉煌。
房间里蛛网纵横,偶尔有老鼠从木梁上跑过,又惊起灰尘阵阵,灰褐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块白布,或者说是曾经的一块白布,布上面落满灰尘已经变的灰黄色,依稀有着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布衣神相”。
楚老头受伤不轻,头上被钢管砸裂了几个口子,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头发,纠结在一起,呈现出一片模糊的深褐,肩膀,手臂上面两处血肉模糊,分明是被人用细长的利刃捅进旋转后拔出,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原因,脸色显得异样的苍白。
“叶秋,你不用忙了,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体,放心,我死不了,我知道你有很多问的,你让我慢慢说,我姓楚,你是知道的,你一直叫我楚老头,你没问我也没说,其实我的名字叫楚布衣,我师傅的名字也叫楚布衣,师祖也是,我们楚氏一脉,铁口神算,已有千年历史,看相卜卦,本应游历天下,而我三十二岁后却从未离开棠邑半步,我今年六十四岁,这三十二年的苦等只是为了祖师的一个遗训,明朝壬寅年,那一代的楚布衣泄露天机,害得天蟑星横死,楚布衣临死前天眼又开,却发现那天蟑星九死之后又有一线生机,却应在几百年后,掐指算来,就应在我这任上,所以我守在棠邑三十二年,只为弄个明白那天蟑星究竟如何九死一生,一缕忠魂延续千年”。
叶秋听的云里雾里,摸了摸楚布衣的头,暗忖:“苏老四的手下果然穷凶极恶,下手真重,昨夜要不是那个横空杀出的洪兴浩南,老子和楚老头估计都要归天了,此仇不报非君子,楚老头是不是被砸疯了,说话胡言乱语,什么天蟑星,一缕忠魂,是不是要送去医院看看?”
楚布衣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接过叶秋手里的水喝了几口继续道:“布衣神相,铁口能算天下事,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自壬寅年的楚布衣横死街头,这神算绝学却没有失传,接任的楚布衣,本是一名小偷,从楚布衣尸体之上拾到《布衣神相》秘笈和遗书一封,自学成为一代大家,代代相传而到今日,我年轻时正赶上*,算卦相命都被视为封建残余,我无意间救了一个落魄的江湖算士,也就是我的师傅,但我天资有限,所学尚浅,却并非楚门布衣相学不精,《布衣神相》一书被我藏在屋外石狮之下,我知道你生性好武兴趣不大,你帮我收着,如果遇见合适的人就传给他,布衣神算,铁嘴断天,却不能在我手里失传”。
“我在棠邑呆了三十二年,其实还有第二个原因,八年前我曾经给一个年轻人算过一卦”,楚老头双眼微眯,陷入回忆之中:那人风尘仆仆,似乎从远方而来,我正要收摊,他站在摊子半天看了一会,突然问我说:“先生,世界上真的有鬼神存在吗?”,我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天地万物,存乎一心,冥冥中自有安排,是为命也”,抬头一看,我心中一紧,那人浑身突然发出阵阵杀气,我相面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杀气滔天的人物,那人又问道:“我心中有大事未谋,不知凶吉,请先生指点一二”,说完,提笔写下一个“我”字,依《布衣神相》得解:我字,戈边,你这个人好强,有进取心,不服输,善良,没有坏心,凡事率性而为,,,是单数,防小人有些在表面上对你很好的人在背后不一定会对你好,所以要知人知面,还要去知心才能相交往,不要把自己的什么事情都跟人家说”,那人听了,微微一笑道:“相命之说,倒也是子虚乌有,君子坦荡荡,何惧小人,物以类聚,人以类分,我身边之人,皆是我兄弟,性命相交,又何来小人之说,算命的,你能算出我率性而为,倒也不是无能之辈,只是那小人之说,实则大谬矣”,我当时也年轻气盛,怒道:“相由心生,命格天定,善恶自有报应,亲贤能,远小人,棠邑之地虽小,楚布衣夸口未错一卦,你命中注定三起三劫,败于小人之手,大事难成”,那人却也不和我急,悠悠道:“既然这样,那我们打个赌,我叫沈叶冬,你会知道我是谁”,待那人离开,我心中不平,暗自下定决心,冷眼旁观,看看到底谁对谁错。
金鳞非是池中物,一遇风云辄化龙,这沈夜冬果然是个人物,数月之间,孤身一人以雷霆手段,先后收复棠邑多股势力,鼎盛时,东南北三门皆在其掌握之中,端木家端木海被他打的节节败退,直到端木传龙重新出手,才勉强挽回局面,堪堪守住西门,形成对峙之势。
再见他时,他少年得志,权利滔天,挥手间翻云覆雨,志得意满,言道:“先生,谬矣!沈夜冬一向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若亡我,我必逆天!”我自知多说无益,此时他所建兄弟会正是巅峰鼎盛之时,手下能人众多,沈大,毒二,竹三,苏四,梅五,玫瑰六,段七,创帮七杰都是杰出的人物,手下小弟众多,黑道一统,却也少了许多争斗,县城内商家民众的日子倒也安定了一阵子。
但《布衣神相》上窥天机,下览世情,岂是一般江湖术士之流所能比拟,福兮祸所依,沈叶冬三起三劫,一年后终于还是应了。
东门,老窝子酒楼二楼包间。
已经布满了烟头,苏老四双目布满血丝,明显一夜未眠,伸出右手,缓缓解开绷带,道:“昨天夜里,王家田菜场录像厅门口,我制住了楚老头和那个小子的过程就不用说了,你们在我身边安插的卧底肯定都回报给你们了,就在我要得手的时候,突然被人偷袭制住,虽是偷袭但是毁我右手却是靠的是真实功夫,你们看我的手”
苏老四右手萎缩成一团,不住的颤抖,那人的一握,如同压路机生生碾过,经络坏死,骨骼虽不是碎但也产生道道细纹,苏老四是车行学徒出家,天天与扳手机械打交道,右手的力量非同小可,一身功夫倒有一半在右手之上,其余众人看到苏老四如此惨状,倒是有喜有忧,喜的是苏老四受损,东门实力大减,忧的是,那人以人制手,以力相搏,居然压的苏老四毫无还手之力,除了当年那个人的擒龙手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苏老四接着道:“偷袭我的那人十*岁,自称洪兴浩南,想必是当年那个人的传人,既然有传人,那个人就肯定还活着,传人已经回来了,那个人还会远吗?所以我把你们都叫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苏老四一百多斤撂这里了,你们想想办法吧”。
其他几人猛的一惊,圆脸大肚之人脸上也没有了笑容,想到那个人的雷霆手段,霹雳风格,所有人都面如死灰闷下头来抽着烟,只有桀骜不驯的段玉猛的拍一了下桌子,喊:“叫楼下给我下碗腰花面来,腰花要多”
段玉大口吃面,其他人沉默不语,半响,圆脸大肚的梅花五道:“大不了,跟他拼了,当年我们能合力制他,现在也一样,功夫再好,还能快过子弹吗,端木家跟京南市的黑道有业务联系,托他们的关系,搞几把手枪应该不是问题”。
苏老四苦笑道:“老五你明白我们的处境就好,我们几个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这几年我们互相敌对,现在万分紧急,齐心合力的话,应该还有一线生机,昨天那个洪兴浩南,制住我却没有下手,只是让我发誓不再踏足王家田半步,据我推测,他应该只是路见不平,倒不是直接找我们报仇而来,等他调查清楚了,就是我们的末日了,所以,这段时间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小段吃完面,猛的将碗砸到地上,怒骂:“*他妈个比,老子当年敢杀他沈夜冬,现在也一样,他不来就算了,只要敢来,就别想活着出棠邑”,其余几人面色又是一震,大伙对那个人恐惧之深,都不敢提他的名字,而现在被段七一口叫了出来:沈夜冬,那个名字仿佛悬在他们头顶的闸刀,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