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天命难违
两周前，劳拉因莫名的恶心呕吐独自前往市内一家私立医院检查身体，就在距目的地仅两个街区的人行道上，一辆银白色的面包车突然停靠在她身旁，还来不及反应，两个蒙面大汉迅速从车内蹿出，他们一个抱胸一个抓腿，十分熟练地将劳拉绑架入车扬长而去。
案发之后，一千名帮派成员在全市范围内展开地毯式搜索，绑匪依旧无影无踪，纳博市区并不大，这样的结果只能说明绑匪藏身于郊区至边境一带的广袤丛林，继续原来的方法无异于大海捞针，所幸雇佣军的回话来得很及时，他们同意加入搜索行动。
如果埃斯科能对雇佣军多加信任，这件事也不至于拖到今天还悬而未决，早在九年前A国就在军事侦察领域广泛运用无线电追踪技术，哪怕游击队藏进人迹罕至的密林，捕捉他们的无线电信号从而精准定位简直轻而易举。
透过这一细节，克里斯再次感叹大小国之间的实力差距，在A国长达二十七年的全面制裁下，G国的科技发展几近停滞，唯有的五次重大技术突破均通过间谍活动从国外秘密窃取得之。生产力的落后直接导致经济萧条、民生维艰，克里斯第一次来纳博时就惊讶地发现，郊区农民竟普遍使用在A国早已绝迹的煤油灯，瘦骨嶙峋的马匹是农民们唯一的载人运货工具，就连茅厕也是露天旱坑，用水还得去公共水井抽取，雇佣军水土不服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
将申请传达到电话那头后，雇佣军成功获得一辆无线电监测车，克里斯随即通知简奈特一同前往B国提货。他们顺利越过边境，直奔一家高档餐厅，在这里，简奈特等着来人解答她困惑已久的谜团。
他们坐在餐厅靠里的一处偏僻餐桌，点餐过后，简奈特不知道把自己的手放哪儿，她一会儿托着下巴，一会儿撩拨头发，显得兴奋又拘谨。克里斯端详起她精心打扮的妆容，心头的爱意又增加一分，“别紧张，就当一次普通聚餐。”
简奈特的脸颊更加发红，她呼出一口长气，忐忑地问：“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克里斯认真想了想，“很严肃，不怒自威那种人。”
简奈特哀叹一声，颓靡地靠在他肩上，克里斯笑着握住她的手，“没事，大不了我们私奔。”
“这不一样，我希望你家人能接纳我。”
“肯定会的。”
十分钟后克里斯看到米格尔出现在大门附近，他起身挥挥手，米格尔便朝这方走来，他头戴白色巴拿马帽，身穿棕色毛呢西装，简奈特一眼便从他身上看到克里斯年老的模样，他的鼻梁同样高挺，粗厚发白的眉毛压着深邃的眼睛，尽管额头布满松弛的皱纹，整个人却精神饱满，步伐稳健带风。
“爸，这是简奈特·盖琳。”
“你好，”米格尔向简奈特伸出一只手，“叫我麦克斯就行。”
克里斯很不高兴地盯着他，这个时候不讲真名，意味着接下来的谈话十有八九不会深入。
米格尔并未理会克里斯的不满，他摘下帽子放在身旁的空位上，用手帕擦拭领口的汗水，“我饿坏了，可以上餐了吗？”简奈特立即冲服务员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热腾腾的主菜端上餐桌。他们谈论着牛排的品质和最近的国际时事，用餐氛围轻松而愉悦，直至米格尔吃完餐盘中的食物，用酒杯中的葡萄酒漱口。
“简奈特小姐，你和我儿子认识多久了？”
“快半年了。”
“能透露你是做哪一行的吗？”
“我在纳博城外经营一家酒吧。”
“哦，酒吧，”米格尔点点头，“你们在酒吧认识？”
“对，”简奈特微笑道，“那天有一个混混喝酒闹事，只有克里斯出手狠狠揍了他一通，经营酒吧三年来，他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敢挺身而出的人。”
“听起来不容易，”米格尔说，“纳博郊区是个犯罪天堂，你开酒吧仅仅靠酒水牟利？我的意思是，那些顾客进酒吧只是为了喝酒？”
简奈特收起笑容，沉吟片刻后低声说：“酒吧有陪酒女，也有顾客来寻欢作乐。”
“哦，皮肉生意。”
“爸！”克里斯皱紧眉头。
“无意冒犯，”米格尔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我知道我的儿子在纳博做什么，所以想知道接近他的女人到底是另有动机，还是本身就不光彩。”
“您说的没错，”简奈特咬紧下唇，“我可以坦白地告诉您，我比克里斯大七岁，是个寡妇，我的前夫是G国报业集团的董事长，因为我向安全局举报而在家自尽，我还有个十九岁的继子，因为这事离家出走杳无音讯，我在纳博郊区走私洋酒，收陪酒女的卖肉钱，确实是个很不光彩的女人，如果您不同意我和克里斯在一起，我会乖乖离开，但我已经把命交给他，他要出了意外，我也活不成，所以我希望您告诉我，为什么让他来纳博贩毒？”
米格尔明显被这番话里的信息震慑住，许久才反应过来，“哦，挺感人的，”他靠着椅背打量二人，“我年轻的时候也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
“那您......”
“无可奉告，”米格尔点燃一支烟，“我不会拆散你们，因为克里斯肯定不听我的话，但从旁人角度我还是想劝劝你，对一个姑娘来说名声极其重要，克里斯是个罪犯这不要紧，他毕竟是我儿子，但如果你和一个罪犯厮混，你的人生将彻底毁灭，真的需要理性考虑一下。”
简奈特怔怔地望着米格尔，随即起身拎包，嗓音沙哑道：“我去趟洗手间。”
看着她慌乱无措的背影，克里斯完全没了食欲，“告诉她真相有这么困难？我是真的打算跟她结婚，你是不是非得毁了我的生活！”
“不是，”米格尔将手肘枕在桌上，香烟在耳边燃烧，“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注定会失去财富，失去亲人，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你只是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不了解这一宿命，我们目前所做的，是唯一改变命运的方法，但你好像并不在意。”
“为了一家人，毁灭一国人。”克里斯嗤笑道，“不怕下地狱？”
“你又错了，”米格尔将烟灰抖入玻璃缸，“莱斯切尔家族在前政府倒台那年就灭亡了，如今存在的是元老会，元老会的成员不是因为血缘联系到一起，而是因为共同的理想。你从小在A国长大，自然无法理解我们这代人的家国情怀，我们刚逃到A国的时候，他们骂我们是小偷，是贱民，是进化不完全的野蛮人，就因为我们来自G国，哪怕我们生活富裕，也比当地乞丐低人一等。那个时候我就决定，我要复兴的不是莱斯切尔家族，而是整个G国，G国现在什么状态？贫穷落后，民不聊生，内乱频频，只有我们能拯救这个国家，一点犯罪算什么？哪次社会进步不沾染鲜血？我们采取的已经是牺牲最小的方式。”
克里斯摆摆手，“别想了，就算我们成功也拯救不了，人有命运，国有国运，G国注定是A国的后花园，这是历史定律。”
“所以你没法成为元老会的一份子，”米格尔看到简奈特从洗手间归来，迅速将手中的烟头拧熄，“话就说到这里，我不会逼你下决定，但你要知道，只有任务成功才能和你心爱的女人长相厮守，现在谈恋爱太危险了，对你、对她而言都是，既然她愿意为你付出生命，我想你绝不会让这事发生。”
克里斯沉默不语，他想起酒吧遇袭那天简奈特在黑夜中的啜泣。
“我得走了，”米格尔戴上帽子，起身冲简奈特微笑道，“简奈特小姐，很荣幸认识你。”
“我也很荣幸，麦克斯先生。”
米格尔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克里斯一眼，随即离开餐厅。
“对不起。”克里斯没想到聚餐会是这样的结局。
“没什么，你父亲是个很好的人。”简奈特勉强笑道，“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