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各怀心事
蛰伏近半年，伊凡终于探听到雇佣军偷渡至纳博的真实意图，克里斯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从市政厅对待埃斯科的有心无力就可看出，G国已经陷入一场精心酝酿的政治风暴。
作为第一个得到预警的人，伊凡心里没有半点起伏，既不对任务级别提升感到喜悦，也不对可能的政坛巨变感到忧虑，她与克里斯看法一致，哪怕这个世界毁灭也跟她毫无关系。任务成功或失败，元老会篡权或覆灭，都无法改变她终将离开教堂的事实，她能强打精神行动至今，完全出于对组织善始善终的责任。
回顾过去，欣喜愉快的零落片段就像羽毛般轻飘飘地从心头掠过，而剩下的痛苦记忆，伊凡每次试图将它们遗忘，它们就会钻入梦境狠狠朝心脏戳进一刀，因此她无法忘记与母亲在桥头永别的那个夜晚，无法忘记第一次执行任务时被关进的那间密室，无法忘记维西莫神父在告解室所作的那番自责。
伴随这些挥之不去的阴影，伊凡没有办法开启一段新生活，因此她开始关注那些同样被苦痛折磨的人。克里斯平日很爱笑，只要他笑起来，再冷漠的面孔也能在不经意间变得柔和。但现在，一向乐观自信的他两眼空洞地眺望远方，不时发出只有行将就木的老人才会发出的那种叹息，这使得伊凡的心绪跟着沉入谷底。
克里斯准备拿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时，伊凡忍不住开口打断：“抽烟能减少烦恼吗？”
克里斯明显怔了下，犹豫片刻后把香烟放回烟盒，“我以前不抽烟，来到纳博才变成这样。”
“你担心元老会的计划？”
“不完全是。”
“因为老板娘？”
“也不是。”
伊凡没能猜透他的心思，除了这两件事她想不出克里斯还会有什么烦恼。
“我还是决定放弃屠户。”克里斯说。
“为什么？”
“因为他的手段太恶心了。”
“好吧。”伊凡叹了口气。
“你们可能不会理解，但元老会的计划还没有重要到能让我甘愿出卖灵魂的程度，所以，我不能再做一些让我悔恨终生的选择。”
悔恨，伊凡皱起眉头，这个词语实在让她恼怒，克里斯和维西莫神父一样都喜欢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作无谓的思想挣扎，“既然选择了为什么还要悔恨？”
“因为......时过境迁后就没办法原谅自己，以前我会认为做出这些选择是由于迫不得已，现在回头看，根本就没有什么迫不得已，说到底就是欲望作祟，为了升官发财，为了有权有势。”
“我明白了，”伊凡看着他，“这就你来纳博的初衷。”
克里斯沉默片刻，“对，我的初衷就是想当一个大人物，那个时候我认为元老会的计划是正当的，G国资源匮乏、贫穷落后，要是延续目前的闭关锁国状态只有死路一条，但要打开国门又会被各个大国全方位掠夺碾压，所以通过制毒贩毒来积累原始资本还算一条可行途径。”
伊凡点点头，没察觉出这个方案有什么不合理。
克里斯惊愕道：“你不觉得很荒谬吗？这就说明世间的公平、正义根本不存在，甚至连宗教、道德都是虚伪假象。一个人犯罪要关进大牢，可到了国家层面的集体犯罪，那就成了理所当然。小国为了生存犯罪，大国为了操纵小国犯罪，所谓的人类文明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那又如何？”
“唉，”伊凡的茫然让克里斯更加烦闷，他和她还是没办法在同一个层面沟通，“和简奈特在一起的时候，我们能为这个话题争论一宿。”
“她已经离开你了。”
“你......”克里斯捂住发疼的胸口，“伊凡你说话越来越直接了。”
“因为我希望你能现实一点，做过的事做了就做了，死后要下地狱就下地狱，为什么要在活着的时候自我折磨，还嫌活得不够累？”
“嗯，只能说我们人生信念不同，”克里斯低眉沉思，“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无可救药我会很绝望，很羞愧，所以我还是想有所坚持。”
“那祝你好运，”伊凡盯住克里斯几秒，突然萌生出一种惋惜之情，他的心慈手软绝对是个致命要害，“你是雇佣军的领导，我没办法改变你的决定，但我还是想提醒一句，埃斯科这个人很难对付，他对你的态度也并不怎么友善，放弃屠户这次机会意味着我们今后的处境会非常艰险。”
“我知道，以前简奈特也说过我不是埃斯科的对手。”克里斯沉色道，“他确实比我坚定，比我残酷，比我有野心，所以我更要战胜他，不是为了元老会，而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证明我的信念和坚持是对的。”
“随你吧。”伊凡捡起克里斯放在围墙上的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一支烟。
“哎，你之前还说抽烟不能减少烦恼，自己倒先抽上了。”克里斯蓉自己的空烟盒，“既然我说过会保证你和沃尔夫的安危，我就一定能做到，别担心。”
“嗯，我相信你。”伊凡头也不抬，只觉得心里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克里斯是雇佣军的主心骨，他的想法天真但又美好，如果到时候维西莫神父决定站在市政厅这边，她只有选择终结这个傻瓜的生命和他未能证明的信念，或许这个世界本就荒谬到无可救药。
“这东西消耗志气，以后不能抽了。”克里斯点燃手中的空烟盒，红黄色的火焰迅速将纸盒吞噬，他一松手，燃烧的火焰如流星般坠落。
沃尔夫刚迈出楼，一团伴随灰烬的火光从天而降，他抬起头，看到天台探出两张面孔，顿时冷脸僵硬在原地。
“沃尔夫这表情，醋意比我还大。”克里斯笑道，“我看我们以后还是尽量避免单独接触。”
“别管他，大不了我也和他分手。”
克里斯惊愕地看着她，“你可别学简奈特啊，这做法挺伤人的。”
伊凡仍然和沃尔夫对视着，他脸上的怒意让伊凡意识到这个同伴很可能成为她执行任务的阻碍，“我没开玩笑，他最近有些膨胀。”
“这都能吵架，”克里斯无奈地摇头，“他比我们都年轻，自然沉不住气，多给他点时间吧。”
伊凡没出声，犹豫片刻还是听进克里斯的话，沃尔夫，还是先观察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