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自毁前程 （一）

    从抗洪第一线回到司令部的张绍增和秦啸天伤痕累累，他们不得不接受军医的治疗。但总参谋官刘一清带回来的消息说，张绍增得亲自去奉天城开整军会议。按理说，以张绍增的身份完全可以打个招呼进行休息就是了。但张绍增坚持要去，秦啸天也得跟着。

    张绍增对这次抗洪颇为感慨：朝廷的军队，无论是在近些年成立的新军还是传统留下来的旧式陆军当中，军官们大都玩物丧志、腐败成性，“双枪将”比比皆是；士兵们也多为贪生怕死之流，整个军队毫无纪律和战斗力可言。大清国几次抗击外敌入侵的战争下来，军队大多溃不成军。朝廷除了割地赔款，便是签订了那数都数不过来的丧权辱国的条约。张绍增怀着满腔热血到日本留学，日本陆军那严明的纪律和高昂的士气给他以极大的震撼。他看到了中日之间的差距，也看清了日本军国主义的狼子野心；他知道，中日之间早晚必有一场全面的恶战。从日本学成归来，并随着摄政王载沣考察西方列国之后，张绍增发誓要建设一支全新的新式陆军，用来挽救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他临危受命，来到了第二十镇。没想到，还没等他整饬军纪，仅在视察营区却意外遭遇洪水的时候便出现了十多个临阵脱逃，或是不顾士兵们死活的中高级军官们。这若是发生在比洪水还厉害的战场上还了得？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临危不乱的帮带王金铭、施丛云；舍命救他于危难之中的秦啸天；置自己安危于不顾，舍命保堤的靳遂良、何大可、潘子凡、燕卫、韩田力等士兵们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张绍增在颁发了褒奖令之后觉得有些不够，遂又命令发放了体恤金，算是对这些勇敢军人们的一点补偿。随后，他带着秦啸天等踏上火车前往奉天开会去了。

    柳河军营这边，活像被洗劫了一般。但从洪水退却的第二天起，营房建设便紧张有序地展开了。进度十分快捷。包括中高级军官都亲临建设第一线。他们知道，统制大人去奉天城之前所处分了几个军官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们都想赶在张统制回来之前，把军营修缮完毕、把防洪大堤加固，然后加紧训练、将功补过。于是，加紧驱使那些在抗洪过程中受伤的和没受伤的士兵们投入到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来。士兵们当然是好样的，两项工程很快结束。紧接着，众人的晋升授衔仪式也要开始了。何大可等人升任的是棚长阶级——士兵的头儿，所以在本营内，由队官一宣布，再分配到各棚就可以了。靳遂良晋升的是哨官，是军官系列，授衔得由标统来主持。

    在授衔之前，那套得体的哨官军官大礼服被送到了大宿舍。靳遂良得意地穿上这还没有肩章的大礼服转了一圈，引得士兵们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

    何大可高兴地咧着大嘴直摸靳遂良身上的礼服，感叹道：“咱兄弟真是开始有出息了。”

    潘子凡更高兴了。但他说话一向与靳遂良抬杠惯了，说起话来自然不中听：“二哥，你当这军官，该不是我三哥跟张统制打了招呼才批的吧？”

    靳遂良立刻停住了笑呵呵的脸：“你小子没看见咱是用命换来的？”

    “不一定。我也跟你跳到水里去了。干嘛我当了棚长，你却当了哨官？这还不是我三哥给你垫了话还是什么？”

    “你——”

    何大可道：“哎呀，这大喜的日子，你们俩就别抬杠啦！听说，营里把遂良安排到军官宿舍了。咱们得收拾一下，一会通知下来，咱们把铺盖卷送去。”

    “好嘞——”潘子凡拉长音道，“别看我跟二哥老是抬杠,但我还是想着二哥的.我早已经给二哥收拾好了。听说，军官宿舍舒适的很呢！”

    靳遂良自豪地说：“那是。我见过几回，舒服的很呢。以后大哥和三弟常到我那里去坐坐，我给你们准备好吃的。”

    潘子凡道：“二哥，你不准备，谁给准备啊？你当了哨官，饷银比大哥我们多多了。”

    突然，窗外响起了集合号。众人急忙拥到室外列队，然后跑向大操场去参加第七十九标军官晋升仪式。大操场上临时搭建了一个大礼台。大礼台上，第七十九标军乐队奏起了雄壮的军乐曲。王金铭、施从云、靳遂良三人身着礼服，斜挂着大红绶带在一位参谋军官的引导下依次来到了大礼台的正中央。不大一会儿，第七十九标标统岳兆麟拿着三份晋升令走上了大礼台。这是何大可等人第一次见到了他们这个标最高的指挥官。只见这人年龄与何大可相仿，头顶微秃，身体稍胖，两个太阳穴微微向外鼓，一看就是一个练过功夫的人。军乐队停止了奏乐。岳兆麟敬了一个军礼之后，又清了清嗓子，把三份晋升令逐一读了一遍。随后，一位参谋官捧着一个以大红布为衬底的托盘走了上来。何大可、潘子凡等人踮起脚尖望着岳兆麟即将开始的授衔。岳兆麟从托盘里拿起肩章给这三人一一戴上之后，全操场掌声如雷。拍的最欢的自然是潘子凡几人了。最后，岳兆麟宣布，王金铭担任第一营管带、施从云担任第二营管带。他们二人终于从副职的帮带晋升为正职的管带了。接下来。对靳遂良的任职可谓出人意料：岳兆麟宣布靳遂良晋升为哨官，并担任第七十九标指挥部负责后勤采购的军需官！

    靳遂良的任职让所有官兵目瞪口呆。因为指挥部后勤销耗甚巨，采购军需官不仅可以随意出入军营，而且可以申请到新民府或者是奉天城采购物资，油水甚大。以前，是标统大人的心腹担任的。这次,不知怎会落到了靳遂良的身上？

    晋升仪式结束，队伍返回各自住所。何大可、潘子凡和燕卫等人回到宿舍就急忙扛起行装，将靳遂良送到了位于指挥部小食堂旁的军官宿舍。好像晚了就会让人把宿舍抢了去似的。宿舍是单人间，有一个单人床和一张桌子。因为宿舍是刚建起来的，没人住过，自是不甚整洁。就在几人忙着收拾房间的时候，营里来了通知，要他们去营里领统制张绍增奖赏的每人二十块大洋的体恤金。何大可一个人代劳了。何大可领回大洋之后，把沉甸甸的袋子往桌上一扔，潘子凡等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

    潘子凡颠颠大洋，兴奋地说：“乖乖，两个月前，我们在靖边镇卖了那么多珍贵的兽皮和药材，也就二三十多块大洋。啧啧，这抗了一次洪水，不仅提了棚长，还发这么多的大洋。真是天上掉馅饼啊。”

    “天上掉馅饼？”何大可说，“臭小子，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呀。这都是咱们师兄弟们拼命换来的。”

    潘子凡说：“别管是怎样得来的，反正咱有了大洋。我看，我们都交给大师兄吧，让大师兄保管，以后肯定用得着。”

    何大可说：“不必了。在山里的时候，你们还小，自然是我来保管；可现在下了山，不能凡事都由我来做主。大家还是自己保存自己的吧。不过，都得省着点用啊。”

    潘子凡高兴极了。他生平第一次自己支配这么多的银子。于是，他学着靳遂良的样子，拿起一块大洋放到嘴边用力一吹，然后放到了耳边：“喔！是足银的呢。”

    何大可一笑，说：“老四啊，你见过几次大洋呀？哪能知道这是真是假？”

    被揭了老底的潘子凡有些窘迫，他赶紧换了一个话题：“我是说这么多的大洋，怎么花呢？这一块大洋就能买两袋子洋面。听说，两袋子洋面，在农村全家人能吃一两个月呢！”

    靳遂良也兴奋得脸上直放光彩：“可不是嘛。我看，我们就出去好好享受一番。张统制可是给了我们三天假期的，咱不能就这样在军营白白耗费掉了。”

    “对！”潘子凡接过来说，“我们到靖边镇的饭馆再来上它几碗炸酱面，吃个够！”看来，潘子凡还牢记着他那天在靖边镇子里吃的美味佳肴的味道。

    “这么多的大洋，你就这点追求啊？！”靳遂良说。

    “那你说干啥？”潘子凡问。

    “钱来的容易，当然得去靖边镇好好吃一通了。顺便逛一逛——”靳遂良差点说秃噜嘴，赶紧打住了话头。

    “也好！”何大可点了点头，对潘子凡说，“依我看，我们就别到靖边镇子里去了。咱营区离新民城也不远。不如到新民城里好好逛逛，吃上一顿，顺便叫上你三哥秦啸天。抗洪的时候，咱们见过，但没来得及唠唠嗑。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说说知心话了。”

    “这个想法不错！”靳遂良接过来说，“啸天救了张统制，现在是张统制身边的红人，我们得给他敲敲边鼓，让他好好干。以后我们也有一个好依靠。”

    “那我全把大洋捐出来，去看我师父！”燕卫起身把所有大洋塞到潘子凡手里，生怕他们师兄弟聚会没他的份儿。

    “别急，”何大可一把拉住了刚踏出门槛一只脚的燕卫，“我们先把手头的事情安排一下。啸天在张统制身边很忙，我们到新民城里先逛一逛，等找到合适的客栈之后，再通知他也不迟。”

    “事不宜迟，咱现在就走！”靳遂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