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初现裂痕 （一）

    靳遂良从禁闭室出来之后，意气消沉。经过何大可孜孜不倦的劝说之后，他心里也就逐渐平静了。但是，那些士兵们总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军官更是把他当成了笑柄。这让靳遂良愤怒不已。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失去的夺回来！

    王金铭从新民府开会回来之后，把秦啸天从奉天回到新民府的消息告诉了何大可几人。何大可、潘子凡、靳遂良和燕卫补了假，准备去新民府。几个人出了军营，沿着通往新民府的大道上行走着。那次的洪水退去之后，大部分道路已被冲毁，沟壑遍野，道路极为难行；太阳把毒辣的阳光投在大地上，腾起的潮湿水气紧紧裹着几人，所有人的脸上都淌着湿漉漉的汗水。好在几个人功夫在身，蹿越蹦跳也属于家常便饭，再加上几个人被现大洋烧的极为兴奋，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新民府。

    新民府原为新民县，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才升格为新民府，下辖两个县，非常繁华。新民府不仅是东北三省进京的必经之地，也是纵贯南北的京奉铁路最重要的交汇点。正是由于这些原因，朝廷才把第二十镇放到了这里。新民府南门已经没有巡防队的人在搜查了。几个人穿过南门，在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中行走着。街道两旁商号林立，中式的砖瓦房夹杂着西式的洋行建筑，别有一番韵味。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教堂的钟声也响了，这不中不洋的各种声音纠合在了新民城的各个角落。除了燕卫之外，何大可等人从没有来过这么大的城市，眼前的街景，对于他们来说，几乎是等同于皇宫了。左右张望间，一个扛着糖葫芦架子的商贩走上前来搭讪，潘子凡大大方方地买了几串糖葫芦分给了大家，大家边吃边逛着。

    路口处，有几个戴着白色臂章的新军陆军稽查处的官兵在检查过往军人的军风纪。大家出来的匆忙，都忘了拿军营发放的外出便条。他们知道，让这些人抓住可不是闹着玩的——都得关了禁闭。几个人赶紧从一条胡同穿了过去。出了胡同口，又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行人就更多了；也有不少新军官兵夹杂在人群中，何大可几人安心了。只见街道十字路口处，一座宽敞的二层木楼矗立在街角。二层楼的房檐处悬着一块牌子，黑底绿字，上书“鸿宾楼”三个行书大字。走南闯北的燕卫说他在天津见过，说这也许是天津“鸿宾楼”饭庄的分号；如果是的话，那这块牌子应该是两榜进士于泽久的真迹；在市面上，于泽久的一张小墨宝能值几十两银子，更何况是这他用尽心血写的巨牌了。几个人停在鸿宾楼前， 指指点点地“欣赏”牌子上的大字。鸿宾楼下层入口处一幅对联贴在两旁，上联是：聚乃缘缘聚七八好友；下联：食为先先食二三小菜。门前，一块木牌立在台阶下，上面写着：特色京东肉饼、羊肉炸酱面、京式火锅、各色小炒等等。

    潘子凡一见那木牌，就说：“在这里吃饭吧，这里有炸酱面！”

    靳遂良用手拍了一下潘子凡：“你就知道炸酱面。你知道这二十块大洋能卖多少碗吗？在农村三两块大洋就能娶媳妇啦。今天我们多上点儿好菜，慰劳慰劳咱这好久没有油水的肚子。”

    潘子凡小声嘀咕道：“牌子上写的一个大洋能买二十多碗炸酱面呢，够吃就行了呗。照这样花下去，几天就得花穷了，拿啥娶媳妇……”

    何大可劝道：“就听你二哥的吧。咱就这一次，还能花多少钱？再说也是为了见你三师兄。”

    “要这么说的话，还行。我多出一份子，给三哥。”潘子凡说。

    燕卫却大方地说：“还凑什么份子啊，进了饭店，由我来结账！”

    “这可是你说的啊。一会儿结账时，你可别心疼。”靳遂良一听不用花自己的大洋，更高兴了。

    潘子凡逗道：“你这是想见你师父，急的吧？”

    燕卫尴尬地一笑。

    几人朝着鸿宾楼大门走去。

    门口负责迎宾的伙计见来了客人，扭头向里面高声喊道：“来——啦，贵宾四位！”

    肩膀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的跑堂一听，急忙迎了出来。他一见眼前的这几位“贵宾”，心头一紧，暗忖：这新民城新军旧营丘八太多，到鸿宾楼蹭饭的就更多了。态度好的，酒足饭饱之后，扔下一句话“把帐记上，下次再算”，便拔腿走人；态度不好的则拍桌子大骂：“老子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去打仗，为的就是保护你们这些商民。怎么，我们吃你一顿饭你们还敢要钱？活得不耐烦了！”弄不好会一个巴掌甩了过来。这个月自己因为收不回帐，工钱已经被掌柜的扣得差不多了。眼前的这几位军人穿戴整齐，不像是坏人，但他们也总是兵嘛，惹不起。跑堂的只好打起精神，把几个人带到了大堂。只见大堂内桌桌爆满，跑堂的说：“军爷，您几个看，实在是没地方了。”

    靳遂良呵斥道：“你们楼上是干什么的？领我们去看看！”

    跑堂的暗暗叫苦，只得把他们领到了楼上的雅间里，心里忐忑不安地问：“军爷，您点些什么菜？”

    靳遂良说：“六个凉菜、六个热菜、一个火锅，全要你们这里最拿手的。”

    点这么多硬菜！跑堂的一听差点晕了过去。

    何大可接过话茬说：“不忙，等人来齐了再说。”何大可话音刚落，燕卫赶紧把两块大洋扔到了桌之上。跑堂的见这些当兵的能结账，而且出手阔绰，心头狂喜，收起大洋喏喏退了出去。

    靳遂良望着他的背影，说：“这些跑堂的，就知道看人下菜碟儿！等咱混好了，甩给他一摞大洋，看他们还敢不敢从门缝里看人？！”

    何大可说：“人家混这碗饭也不容易，整天跑来跑去的。别给人家找麻烦了。”

    燕卫却说：“几位师兄，你们先在这里喝茶，我去找师父。”说罢，他也不管大家是否同意，便匆匆奔出了门。

    何大可在背后喊：“你找得到吗？”

    “还没有我找不到的地方……”

    “他管三哥叫师父，却称我们为师兄了，这是什么辈份？”潘子凡在燕卫背后小声说。

    何大可、靳遂良一听，哈哈大笑。

    秦啸天今天正赶上轮班休息。他躺在寝室里读王金铭送的那两本书。既然来当兵，就得多读一些军事着作。在山里的时候，秦啸天跟大师兄学会了读书写字，现在还真用上了派场。尽管读的有些费力，他还是认真地读着，特别是那些时事文章，更让他热血沸腾，也让他更多地了解了新军、了解了当前形势，自然，也开阔了眼界。正在这时，卫兵进来通报，说是有个叫燕卫的人来见他。

    秦啸天一跃而起，说：“快带他进来！”

    不一会儿，燕卫随着卫兵进来了。他一见秦啸天，高兴地说：“师父，我们来看你来啦。”

    “我们？都有谁？”

    “当然是您的师兄弟们啦，还有我。”

    “他们在哪儿？”

    “这新民城里的老字号——鸿宾楼！”

    “太好啦！”说完，他又责备地说了燕卫一句，“以后不准叫我师父。你我年龄相当，多难听。”

    “那以后叫您啥？叫您官称？”

    “我大你一岁，叫我大哥就成。”

    “好嘞！以后您就是我的亲哥哥啦。我想，我还是随潘子凡，叫您三哥行吗？”

    “别贫嘴了，我们赶紧走。”

    秦啸天穿好军装，带上了一个小布包，便随着燕卫奔向了鸿宾楼。路上，陆军稽查处的人一见秦啸天的装束，没敢检查他。因为陆军稽查处归第二十镇总参谋官管辖，他们不可能傻到去拦截统制大人的侍卫队长那个程度的，也许这个人将来还会成为他们的顶头上司呢。

    秦啸天二人来到了鸿宾楼。一进雅间，何大可几人全都站了起来，惊愕地张大了嘴，似乎是几天不见，便不认识了似的。只见秦啸天头顶大檐帽，漆皮帽檐上还镶了一道金线；一身崭新而得体的蓝呢军装罩在身上；镶着红色裤线的马裤配着一双深黄色紧腰马靴，这是从德国进口的，马靴上那亮眼的马刺碰的砖地咔咔直响；他的腰上扎着一副同样是深黄色的五指宽牛皮武装带，武装带上挂着一把同样是德国进口的勃朗宁M1903手枪，烤着蓝漆的手枪与武装带上那一排黄澄澄的子弹闪烁着耀眼的光亮。也难怪何大可几人惊愕不已了，这身打扮岂是他秦啸天一个小小的棚长所能享用的？

    “快坐，快坐，三弟！”缓过神来的何大可赶紧招呼着。

    潘子凡将秦啸天按到了椅子上。他伸出手来，羡慕地摸着秦啸天腰间的手枪，说：“这、这可是标统、管带们佩戴的，莫非你升了大官？”

    秦啸天呵呵一笑，随手抽出了手枪交给潘子凡把玩：“我被提成了侍卫队长，和二哥一样，是哨官待遇；你们瞧，我肩膀上的标志是三级协军校的，不是哨官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