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曾记否(7)
“二皇子逼宫,到底是为何,我不知。”张皇后轻声道“但是长野苏家和陛下当年闹得很僵是真,苏相国和二皇子走得很近是真,大盛使团进京和盛太子姜羽走得很近也是真。余下的话,姜修仪是聪明人,本宫……不必多言了罢。”
和太子对立,支持一个王爷,和外国使团亲近,每一条,都是大罪罢。
先帝虽喜爱这个皇子,当今的皇帝当年的太子想要除掉他,两人心照不宣,那么长野苏家也只是这巍问权里的牺牲品。
姜蘅叹了一口气,从张皇后的言语里猜出了几分。
张皇后继续道:“华妃深得陛下宠爱,新纪元年方家二女嫁给了名剑萧呈,自此之后,沧北方氏又与名剑萧氏紧密相连。”
姜蘅弯着手指轻扣桌子,想着方正此人不容小觑。先是赌了太子,将长女嫁给太子做侍妾进入六部,后有将二女嫁给萧呈和名剑萧氏论了亲戚,三女兰恬嫁给姜浔,又笼络了寒门的心,无论怎么看,沧北方氏京都第一世家的地位和方正内阁首辅都是稳稳的。
宁嬷嬷剪了灯烛,姜蘅的茶也凉了。主仆二人起身告辞,张皇后的心里喜忧参半,敷衍着送了一送。
走到门口,又被皇帝身边的高公公叫走,说皇帝在乐政宫等姜蘅。姜蘅推说换一身衣服就去,和跃岚急急忙忙的回了南风楼。
“今日收获颇多,都是很重要的信息。当年长野苏家和兄长之死都和方正脱不了干系!”姜蘅语气生硬,很是压抑“方正见过兄长,而根据当年的密报,盛卫出了叛徒,我怀疑那个叛徒就是方正!”
跃岚问道:“要立刻传给殿下吗?”
“今天就传。”姜蘅恶狠狠的说“你亲自去一趟,一定小心。张云婷的话不能全信,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不会改变。咱们查了十年都查不到的事情,如今终于有了眉目,一定要顺着方正,找到当年的真相。”
“诺。”
兰恬和姜浔踏上了回京都的路。
因为过于激动,兰恬在路上发了高烧。姜浔搂着她在马车里颠簸,却不敢让车夫慢一丝一毫。京都诡谲,他已离开数日,兰恬也不在方府,怕再这样下去,被人发现,会误事的。
她皱着眉,脸色很白,却隐隐发烫,本来是很漂亮的仰月唇,因为高烧干裂。喂她的水,她很少喝进去。
姜浔默默的看着她,伸出手轻抚她的眼。
从前是个爱笑跳脱的性子,笑起来的时候,犹如暗雪山下的萤火虫,把漫天的星辰都映入眼底。一场大难,家破人亡,她不爱笑了。有时候微微眯起眼睛,像只狡猾的悬狸,她的杏子眼藏着难言的忧伤,一望进去,被冷水包围,寒冷刺骨。
当年姜浔在返回云中后,闭门不出。苏远岫和萧呈大婚当日,他去了外面的酒庄喝酒。没想到,京都盛卫传来消息,苏远岫被大越人掳走。他放下酒杯,骑马出城直奔通阳,甚至来不及告诉姜蘅一声便走。
从京都到云中的云鹰四日,从云中到通阳三日。那三日,胯下的千里马踏过了大盛的半个江山。就算盛卫中途设卡拦截,就算他骑着千里马不眠不休,苏远岫还是被带上了城墙。
后来清风追上了他,姜浔执剑飞身向着城墙而去,可是太迟、太迟。他比清风快,萧呈的箭比他快,苏远岫落下的速度,比他快。
遇到苏远岫之前,姜浔不晓得什么是喜欢。他懵懵懂懂的情愫,随着苏远岫的殒命而成了一生的劫。
“她……死了?”
清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低着头不敢抬起:“殿下!您……节哀。”
少年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眼前一黑。
回忆戛然而止,姜浔轻轻叹了一口气,兰恬嘟囔着母亲,他搂着她,又紧了紧。
车外的车夫赶的又快了些,兰恬被晃醒,迷蒙的睁开眼睛。
“还好吗?”姜浔低声问“快到京都了。”
兰恬眼角水珠一滑,被姜浔伸手拭去。
“我又梦到母亲了。”
姜浔嗯了一声。
兰恬垂眸,双眼无神的看着脚尖道:“出嫁的时候,她告诫我不要再耍孝子脾气,我答应的好干脆,她却总是忧心忡忡的,摇着头说一句‘莞莞啊……’我不懂她的意思,总是问,母亲为何叹气。她笑着摇头,总不肯告诉我。兄长也不喜欢这门亲事,可是皇上下的谕旨,不能抗旨,家里便喜忧参半的布置。”
姜浔道:“你父亲当年与二皇子桓王交好,而萧呈是*,他自然不愿。”
兰恬愣了愣,偏头看着姜浔,一脸疑惑。
“昨日收到阿蘅传的信,长野苏家灭族非是天灾或意外,是人祸。”姜浔看着兰恬“和名剑有关,和齐少毅也有关。”
兰恬抬起手将发别到耳后,咳嗦了几声,姜浔皱了皱眉,将披风又紧了紧道:“你这样,我怕知道的事情太多会受不住。”
兰恬有气无力:“我没事。”
姜浔知她是一定要知道的,他一直拖着不告诉她,兰恬反而会更加担心,干脆全都说出来:“这只是阿蘅的猜测,不过我想是对的。安定二十年,我兄长和京都的盛卫全军覆灭,推测是出了奸细,那个奸细是谁,我们还在查。”
姜浔话说了一半,怕兰恬接受不了奸细可能是方正的事情。她还要回方府周旋,若是知道了,很可能惹出什么乱子来。京都事事需小心,不能乱分寸。
兰恬闭上眼:“姜浔。”
“我在。”
“兄长他们,都很喜欢你。”
姜浔愣了愣。
大盛使团进京,他与慕容山一见如故,去苏家玩耍,只是因为想见她而已。只是……
“你大哥,和我政见相似。”姜浔说“他和桓王走的近,不晓得你有没有印象,你父亲……很欣赏桓王,因为他们的政见相似。”
兰恬睁开了眼睛道:“政见……噢,我父亲,他不喜欢世家。”
“是的,苏相国不喜欢世家,你兄长和桓王也是,寒门子弟能有今日,你父亲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当年苏大公子虽是兵部尚书,对有才气的文人却很敬重,我在苏府拜访时,他曾提过推行兵马新法,和南风修仪当年所推相似,却又推陈出新。我后来也曾向父皇进谏,父皇听后对你兄长很感兴趣,可惜那时他已入土,无缘相见。如今在大盛西边正在试验兵马新法,算算日子,今年是可以看到成效的。”
兰恬笑笑:“他若知道,定会开心罢。你不知道,他一向不喜萧呈,自从认识了你,每日都要在我耳边念上一念,说是要我做你的太子妃。他,可能是真的将你视为知己。”
姜浔道:“我亦如是。”
两人对视了一眼,姜浔的眉眼温柔了几分,兰恬疲倦的闭上了眼睛,声音因为高烧而变得喑哑:“姜浔,我很后悔。”
“嗯?”
“对不起。”她轻轻说“那时我才十六岁,很多事情都不懂的,做的也很过分。我拒绝你拒绝的太生硬,很多次都让你下不来台,让大盛丢了面子。对不起,对不起。”
她说了三句对不起,姜浔却觉无论她是否道歉,这歉意是否诚恳,他都可以不在乎。她还活着,就好了。
兰恬头疼,又开始迷迷糊糊,姜浔看着她的睫毛,道:“莞莞,我也很后悔。”
她昏昏沉沉的应了一声,陷入了黑暗的无意识之中。姜浔凑近了脸,低下头轻轻印了一吻在她额角,喃喃说:“我很后悔,没有早一点遇见你。”
云中女子多聪慧,和她明明都是一样的性子,为何偏偏只有她入眼?上官老头家的长孙女,月下河边长大的姑娘,宫里红着脸看他的小宫女,还有太后奶奶的侄孙女,明明都是明眸皓齿,张扬开朗的女子,为何只有一个苏远岫入心?
马车载着姜浔和兰恬回了京都,车夫递了通关文牒才进城门,行到姜府,拐进了胡同。
车夫给姜浔摆好了凳子,清风也在侯着,低声询问:“殿下。”
姜浔给兰恬裹紧了披风:“请大夫过来。”
车夫行礼:“诺。”转身小跑寻大夫去了。
清风很有眼力的没有驱散了姜府的其他盛卫,掀开了门帘。
怀中女子还在昏睡, 双眉紧皱,姜浔看着她,抱她下了马车,清风在后面跟着,一起回了姜府的内院。
房内还焚着杜衡香,大夫给兰恬诊断,开了方子后向姜浔行了一礼:“少主。”
“嗯。”
大夫回头看了看兰恬,斟酌了几分后道:“这位姑娘似乎是心病,气淤甚久。不知她有何心结,此次风寒能解得几分,但心补需心药医,恕属下只能解一时之病。”
姜浔看了兰恬一眼,向大夫微微颔首:“下去吧。”
大夫行了一礼:“诺。”
清风伸着头看了看兰恬,又看了看姜浔,反而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殿下今年总算是没再病,不然属下真该愁死了。”
姜浔冷冷的望了他一眼。
清风的笑意僵在了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方姑娘是受寒了吗?今日我姐送来信,说后天裁缝给方姑娘试喜服,让殿下赶快把方姑娘还回去。”
姜浔握着兰恬的手点了点头,清风看他不愿意搭理自己,也失了兴致,灰溜溜的去处理盛卫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