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曾记否（6）

    姜蘅点了三炷香，对着西南的云中方向拜了三拜。

    “今年是多事之秋，阿蘅和哥哥已在京都布局，兄长保佑我大盛，此次以我姜氏皇族为赌以江山为引，一统山河。”

    跃岚跪在后面，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两人很快的将香收起，贡品扔掉，整了整仪容。

    南风楼里静悄悄，今日是六月十六，听说每年的今日，皇宫总有些安静，安静到诡异。在很多年前的六月十六，改变了这个王朝的命运。

    定下今日去拜访张皇后，贴子也递了，姜蘅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吹灭了蜡烛。

    “近日连下了三天雨，明明六月的天倒像是三月，前几日凌妃和华妃都递了贴子，一个说请大人赏花，一个请大人闲聊，奴婢都压下来了。”

    姜蘅嗯了一声，跃岚又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殿下去了长野。”

    “……”

    姜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都替他拜祭过了，他还是要去。”

    跃岚又道:“永安派过去的盛卫有了回复，说念念今年三月份便来了京都，她一介孤女，应是化妆成了男孩，加上当时并没有人注意，所以行踪至今没人发现。名剑五月份的名单里是去永安暗杀，她早已离开。算算脚程，当时她应是到京都了，可是京都五月封了城，她现在可能在城外。”

    “只是一个孤女，能有什么作用。”姜蘅揉了揉眼“既然她姑姑是文慈，和长野苏家又有些关系，想必和九年前的二皇子逼宫案有些干系。”

    “大殿下多年来培养的盛卫和在京都安插的官员都在那天全军覆没，但那么多年筹谋，应是还有些人隐藏起来的，我们细细查一查，应该可以查到几个。”

    “这么多年过去，他若是变心了，咱们可就危险了。”姜蘅迈开步子向着芳华殿走去“凌妃的贴子应了罢。”

    跃岚颔首:“诺。”

    皇后张云婷是洛西张氏的嫡女，是洛西张氏这一任家主的亲妹妹，安定年间皇帝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当年*和二皇子党在朝中两立，张氏将砝码压到了太子身上，女儿成了太子妃，皇帝继位后，洛西张氏也水涨船高。虽不如沧北方氏成第一世家那般风光，但总归是属于京都四大世家的，势力不容小觑。

    芳华殿虽华丽，但仍逃不过冷清。人人俱说皇后是梧桐树上的凤凰，却不知她也只能栖在这一棵梧桐上，一生如此。

    来迎姜蘅的是皇后身边的一等女官宁嬷嬷，和跃岚常有交集。三人互相施礼后，宁嬷嬷领着她们进了后厅，张皇后就在那里。

    “见皇后娘娘安。”

    张皇后还礼:“姜修仪辛苦。”

    姜蘅笑着起身:“近来是前线将士辛苦，京都反而清闲了，阿蘅在南风楼一连做了几天神仙，可担不起娘娘的辛苦。”

    张皇后道:“国事费神，本宫甚是愚笨，不能为陛下分忧。倒是姜修仪，为国为民，身为女子，总有些劳累。”

    姜蘅的眉一挑，看着张皇后笑而不语，只拿了一块榛子酥，咬了几口。张皇后的脸色略微尴尬，实在不知道这位朝堂上炙手可热的姜修仪葫芦里卖的哪种药，递帖子来寻她又是为何。姜蘅吃着榛子酥一派自然，张皇后坐在上首维持着端庄，心里却疑惑的很。

    就这样过了一刻，姜蘅淡淡的开口:“今日前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六月来大夏和大盛开战，今年又是大旱，粮食少的可怜。就是如此艰辛的日子，前线将士还是为着大夏抛却头颅，和大盛的军队在梅州一百里外胶着。”

    她忽然看向张皇后，目光锋利，又似笑非笑:“国难当头，最忌贪官污吏，您说呢，娘娘？”

    张皇后的神色自若，遣退了芳华殿里的宫女和太监。姜蘅还是那副神情，跃岚在后面看不真切，但隐隐约约，她感觉到了张皇后的尴尬。毕竟是一国之母，在同辈人里，总有些挂不住。

    前线战事吃紧，粮食却一路克扣，其中洛西张氏派系的官员最甚，民间更有歌谣传唱，朝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皇后，也自然是心知肚明。

    自古后宫不干政，但也没有哪位敢拍着胸脯说后宫朝堂无半点关系。

    姜蘅换了个姿势继续道:“虽是如此，娘娘身居宫闱，想必有些事情并不知晓。阿蘅命好，做了这殿前修仪，和娘娘位份上虽做不到平起平坐，可在政事上，压了张大人一头，就算是令堂在世，也得唤我一声修仪大人。您说，是也不是？”

    张皇后微微一笑:“姜修仪的才学，大夏女子无人能比，真真是有慕氏遗风。”

    “慕氏是慕氏，我是我。”姜蘅淡淡的打断了她“皇后娘娘是个聪明人，洛西张氏如何，您心里可比我清楚。大一点的变故，张家经得起吗。”

    张皇后的笑容不变，知她的后话才是重点。自安定年间成为皇太子妃，她已是几番浮沉。姜蘅的话，孙妃信、李贵人信，她，不信。

    “洛西张氏百年世家，根深蒂固。姜修仪和姜台长自庄陵来，家中并无……”

    “家中并无依靠，也无大树给我们乘凉。”姜蘅柔柔的打断了张皇后“娘娘，张氏这世家的名号是怎么得来的，不必阿蘅多言罢。”

    张皇后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讲到底，都是牵制朝中势力的棋子，谁又能瞧不起谁呢。姜蘅笑着站了起来，对着张皇后飘飘一礼:“天色晚了，娘娘早些歇息，明日，还有明日的事。”

    她盈盈一笑，跃岚扶她起来，张皇后的手微微收紧。姜蘅眼睛眯了一眯，笑着回了头。跃岚和她一路不紧不慢，行至门口，听到后面张皇后高声道:“姜修仪留步！”

    姜蘅脚步一停，缓缓转身。华服凤衣的女子望着她，艰难的开口:“你……想要什么？”

    姜蘅回身，眼神锋利一如当年她刚刚接管盛卫的时候，国仇家恨，深如海。她看着张皇后，朱唇轻启:“方正，沧北方氏，是怎么上位的。”

    当年长野苏家那场无名之火，表面是二皇子逼宫失败，但就算是如普通百姓，都晓得，一场大火，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苏家满门灭族。尤其盛卫查不出的事情，纠上了萧呈和皇帝，必定又有名剑参与其中。当年盛卫全军覆没，数年未曾查明，直到这几年名剑暗卫松懈，姜蘅姜浔进京，才拨开云雾，知与沧北方氏有关。

    前后关联，不言而喻。

    张皇后微微思索了一会儿，道:“你知道了，我们洛西张氏……”

    姜蘅道:“张大人的位子坐得稳，利，我取三分。”

    张皇后默了一默，道:“安定二十年，有一位才子进京。”

    他叫杨离，一直是默默无闻之辈，却在京都城门赋诗一首，被路过的二皇子听到，惊为天人，京都“大夏第一才子”之名，就此传开。

    杨离是落魄书生，长野苏家的苏老爷，远岫的父亲很欣赏他，拜为客卿，寄住在长野苏家的上房。当年二皇子和长野苏家走的很近，苏远岫若不是扯着萧呈去定亲，或许当年嫁给二皇子，也未可知。

    那一年，方正只是一个御史。

    身为御史的他希望成为第一世家，而当时苏老爷身为相国，可谓权倾一时。

    “方正将华妃送进了太子府做侍妾，恰逢杨离进京，他去拜访，至于拜访后为何对杨离态度大变，本宫也不知。二皇子叛乱逃到长野苏家的时候，正好是苏远岫的法事。方正连夜进宫，道是长野苏家和二皇子勾结，都是罪人。第二天苏家灭族，先帝不知为何，也不曾说要查一查此事，一道谕旨，长野数百冤魂长眠故土，远离京都。而方正就是负责此事的人，由于出色表现，被先帝看中，后来从御史台调出，进了六部，再后来，成了今天的首辅。宫里有华妃，朝堂有方季，沧北方氏，便逐渐成了京都第一世家。”

    姜蘅慢慢走到座位上，看似无意的问:“噢，二皇子，当年风头正盛的桓王。听闻他是个武人，做事沉稳，性格直爽，很受先帝器重。安定十九年叛乱，死在了长野苏家。”

    张皇后点点头:“当年我身为太子妃，知道的事情不多，桓王逼宫的事情，虽不了解，但听说，也是方正忠心护主，为先帝挡了一剑。”

    姜蘅拿起茶，手却有些不稳。

    长野苏家权倾一时，苏远岫死后，敢与大夏百年不倒的名剑萧氏交恶，可见苏老爷的势力有多强大。二皇子差一点便娶了苏远岫，若是当年这亲事成了，先帝殡天后，下一任帝王究竟是谁，恐怕谁也不敢打包票。先帝虽喜欢二皇子，但也一直没有废掉太子，所以他的心里，也不希望二皇子登基罢。这个时候，朝中官员纷纷站队，*比桓王党势力单薄，并不是先帝想看到的。而方正，一个小小的御史，将女儿嫁给了太子做侍妾，本身也是一忱赌。

    二皇子逼宫又帮先帝挡了一剑，后来负责长野苏家的安葬一事，直接调入六部，短短十年从御史升任首辅，能做到如此的，已属罕见。

    姜离那年进京，是为处理盛卫在京都的事情，可他为什么偏偏要住在苏家？仅仅因为帮姜浔代祭苏远岫吗？

    又是什么事情，让尊贵的姜离，亲自前往京都。

    姜蘅瞥了一眼张皇后，不咸不淡的开口:“你说方正在二皇子逼宫时为先帝挡了一剑，我倒有些奇怪，二皇子逼宫失败，为何不逃出城，反而逃到了长野苏家去。京都安定十三年已有淮安王氏前车之鉴，给苏家天大的胆子，他怎么敢包庇桓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