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花开心口（3）
“小心！金沙！”
突然听到胥都的怪叫声。
猛地一抬眸，那张白皙的脸近在咫尺，四目相对，这距离连呼吸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那双血色瞳里的神情并无杀气，还浮着几分未褪去的笑意，瞳光亮晶晶的，像嵌入了一片星河。
尽管两人瞬间变得非常近，少年的身子却恰到好处地没有和沧白雪发生一点接触。
旭阳没有动。沧白雪也没有动。
“多谢金沙大人了。”
红衣少年说完，笑了笑，身形如羽翼般向后轻轻一飘。他做了个再会的手势，身影化作红色的浮光转瞬即逝。
沧白雪愣在原地。感觉刚刚像做了一场梦。
“真三！！挺住啊！！”随着欢杨一声歇斯底里。沧白雪浑身一震，恍然回头。
奋战在最前方的真三已经被数箭穿体，浑身淌着鲜血，庞大的身躯一晃，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跪了下去，砸出一个深坑，他面前的土术法盾也顷刻支离破碎。
“净神火速支援！”胥都站在台上大喊一声，手间迅速画出一个金色法阵，双手合力，“我且开启枷神之域，你们快退回来！”
十几个净神净仙协治疗法器从后方倾巢而出。
枷神之域是一种大耗法力的结界屏障，可以布界者一人承受所有界外攻击。
但这种法术强度太极端，即使是胥都神君也不能硬撑太久！
沧白雪立刻飞身而下，一剑劈翻先头魔兵，随即气运下盘两脚着力，猛地扛起真三硕大的身躯在肩，火速奔赴后方交给净神，又瞬间御剑疾驰了出来。
“你撤回去！”
沧白雪盯了一眼欢杨鲜血淋淋的大半个胳膊，“我去！”
“不！老子还能打！”
欢杨咬着牙硬拖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胳膊，右手紧握的妖斩怒气不减分毫，像更加疯狂地要飞夺出去。
“你...不痛吗？”
沧白雪怔怔地看着她的鲜血像瀑布一般滋养着脚下的黄沙。她感觉脑子里又是一阵嗡嗡作响，不由挪开目光。
“不痛！这点伤算什么！我给你开路！他们有...”
欢杨边说边略为艰难地朝前走。
沧白雪深吸一口气，感觉多说无益，直接学着胥都的一招，将欢杨肩膀猛地往后一甩，欢杨本来就有点不稳，毫无防备被她抡了半圈，沧白雪卯足劲对着她的后背直接就是飞起一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沧白雪我去你大爷！！！！！”
看见欢杨直直砸进了后方疗伤阵中，她也算松了一口气。
此时胥都开始剧烈地咳嗽，整张脸变得微红。无数股毒气、灵咒、乱锤怒剑都生生地砸在结界之上，全部都以胥都一人之体承受。
不远方虽然还有几位零散的天神拼死拖延，但是却已经无法阻止魔军一往无前的态势。
沧白雪扫了一眼周围，重伤的神仙太多了，喘息的，濒临的。她冥冥之中觉察有些蹊跷，但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她抽出旭阳，金色的镂空剑刃发出蹿动的流光，随着那白衣飞起，嗖地一声冲向前方。
旭阳神剑以一敌百，剑身飞速一圈，幻影即成千刃，一瞬间刺穿无数跳动的心脏，鲜血如熔浆般爆裂开来，杀出一片血路。
沧白雪脚踩浓稠的鲜血，快步一前，一把接住一个倒下的身躯。或者说是…半个身躯。下半身已经所剩无几，血肉不清。灵脉已碎，救不了了。
“女神...小...小心...”
这位神官嘴唇剧烈抽搐着，渗出丝丝鲜血，瞳光漆黑一片，已经口齿不清。
沧白雪扶着他轻薄身躯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你...”沧白雪咬着牙，试图说点什么。
“有怪物！”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吼出这句话，话音刚落，沧白雪瞳孔骤然一缩！
脚下的黄沙猝然漩涡下沉，她本能地飞速跃了起来。
一头巨大的沙兽窜地成形，一口便生生嚼碎了那神官剩下的半边身躯！
这是什么？！
是龙，是鳄？！是灵兽？不，都不是。这真的就是个怪物！
沧白雪御剑升空。四周已经随之生起更多的黄沙巨兽。它们形态不一，却都是身形庞大、獠牙鲜瞳。妖魔们再次爆发出兴奋的欢呼声。
沧白雪瞬间顿悟了自己之前的蹊跷感。为什么每位仙神的伤口均是血肉不清、缺肢少体，为什么魔界大军会突然战力高涨、难以抵挡。
如果只是聚沙成形，那顶多是个巨物的存在，可是这些沙兽却分明像是活体！能够自由地攻击、躲避，甚至伤及神躯！简直就是瞬间进化而成的妖兽魔怪。
不，应该说它们比妖兽魔怪还要可怕数倍，因为它们甚至——没有痛觉，没有弱点！
沧白雪执剑在手，对着那龙头沙兽拦腰一斩，然而如她所料，那黄沙散去的一瞬间，又陡然恢复成型。她聚上灵力再来一剑！终是散化了这一头，但一回眸，漫漫的黄沙在另一方又很快再次崛起化形。
根本毫无意义。
只能后退。
沧白雪一边御剑撤退，一边回头朝身后望去。极远的，高空中，浮着一抹红色的身影，还有那飘扬的黑发。
他身形周围周旋着一圈圈淡淡的猩红灵光。看不真切，沧白雪却莫名觉得他一定在笑。
这就是所谓的邪术吧。
确实太可怕了。
将无数的无魂之物注灵成活，并加入神魔水平的战争，施法者本身是要有多么强大的法力能源支撑，而且心神还要十万分聚散自如，每只无物才能做到进退灵敏，不留破绽。
沧白雪不寒而栗。
突然，陡然碎裂的一声巨响。沧白雪猛地抬头。
枷神之域。
灭了。
胥都捂住胸口，身形不由向后一晃，他赶紧扶住台栏，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从惨白的唇里噗出。
黄沙瞬起，立刻成型为一只庞物沙狮，它嘶吼着，露出獠牙，以凌厉的迅捷之速向胥都扑啸而去。
沧白雪猝然睁大双眼，根本没有半点思考，她向旭阳注入强劲灵流，高悬于头顶，剑身璀璨。
“战光裂影，一剑诛心！——”
指向型单体绝杀攻击。
旭阳迅速转动，随即带着耀眼夺目的光流飞速直冲，剑势迅猛，像连空气也撕裂开无数道巨口，光影一瞬，直直斩入那沙体之中，沙狮的头颅被陡然斩裂剖为两半。
鲜瞳一息。
沙身猝然散尽，化为满天黄沙飞舞。
沧白雪松了一口气，却一下连抬头去看胥都得力气都没有了。毕竟对这种绝杀技能还不够熟练，注灵出力没个轻重控制，身体一瞬间受到了剧烈反震。她单膝咚地一声跪进了沙地中，右手微微发抖。
黄金发饰不知道是不是也随之震碎了。长发凌乱飞舞，连她自己也看不清前方了，只听到自己大口大口的喘气声。
“白雪！ｓ面！！！”
她那一刻甚至没辨出是谁的声音。只是下意识地扭过了头。
一条沙蛇正盘旋在身后，无比兴奋地盯着她，鲜色的红点仿佛要跳跃出来了。
在它张开那张深渊巨口的时候。
极度的惊恐后。
居然平白无故生出一丝平静。
瞳孔骤缩，又忽然放空。
原来。
自己的心里，
有那么一刻，
竟是期待死亡的。
沧白雪睁着眼，一眨不眨。旭阳还未召回，她自己此刻还一下抬不起手，根本丝毫不用考虑反抗。倒是还有些奇怪的想法浮现在了脑海里，比如猜想自己会是先被咬断头还是整个上半身呢。
然而。
忽然，她看见了一只手。
出现在半空中，在这临近黑暗深渊之前。手指修长，指骨分明，白皙如玉。
真好看啊，就算世界上最精致的戒指这只手也配得起吧。
沧白雪可能真的快死了，所以脑子里的想法越来越千奇百怪。
但是很快，一抹鲜艳得耀眼的红色瞬间收聚回了她的焦距。
千栖夜面对着她，扬着左手停在半空中，半个身子挡在她前，瞳光透亮。他嘴角一勾，又是温暖如春。
沧白雪半跪在地上，就那么侧着身子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左手稍微做了个收聚的动作，沙蛇顷刻间散尽成沙。
黄沙，乱发，红衣，轻笑。
那是沧白雪当时脑子里仅剩的几个词。
“两清咯。”
千栖夜笑着说。
沧白雪眨了眨眼。还是愣愣的，只是。
她的心脏。
终于一点，一点，疯狂有力地加速着。
了望台上的众神也被这一幕怔住了。但是在千栖夜转身的一刻，所有神仙猛然反应过来。
只要还能打的，立刻手持武器飞身而下。
杀掉施法者！
契魂应声出鞘。银链发出亢奋的碰撞声，剑身熠熠生辉，瞬间出入十几具身体，血光乍泄。
千栖夜根本不去执剑，仅仅凭着灵力隔空控剑便应对自如。
他悠然地走在满地的黄沙鲜血之中，像是在散步一般。耳边的喧嚣他毫不在意，还有点惬意的享受。
沧白雪站起身。
她望着他的背影。
胸口有一股呼之欲出的力量让她觉得整个灵魂都在颤抖。
像有什么沉睡了多年的东西发着狂醒过来了。
是这几千年来她一直想知道的。
想找的。
想要的。
就在这一刻，出现了。
心跳开始剧烈地、分明地、不顾一切地加速着！
“魔君大人！”
千栖夜侧过头。
“嗯，我在。”
沧白雪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投靠你！”
顷刻，时间好像静止了。
碰撞的兵器，喷涌的鲜血，愤怒的呐喊，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定格住了。
画面只剩下两个人。
一白一红。
一前一后。
他脚尖一转，轻巧地转过身来。
嘴角上扬，眼眸弯弯，眉目如画。
他伸出手。
“跟我走。”
一朵鲜红的花，悄然绽放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