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反目
黑眼镜站在房间门口，眼观鼻，鼻观心，服老僧入定的模样。他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东西打碎的声音。别怀疑，这不是流氓打架，更不是泼妇骂街。这是明星大少爷，正在发脾气。
其实也很难怪他。
我们明大少爷，从小一帆风顺，从没有受过什么挫折。就算是那个野种横空出世，夺走了老爷子的注意，大少爷也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的确，那野种不止一次地，从大少爷的手心里逃走，让大少爷心中多少有些愤怒。但是这不重要，只要明家还在，只要那个野种还想要继续姓明，要除掉他的机会，多得是！
可是今天，大少爷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从来没有人可以这样无视他！
从来没有人可以这样看扁他！
从来没有人可以这样背叛他！
那个人也不行！
“你最好想清楚，我们才是同盟！”明星激动地摔碎了手里的酒杯，血色的红酒泼在昂贵的地毯上，出现了一片血液一样的酒渍。
“这是二零零九年份的玛歌酒庄干红葡萄酒。总产量只有六瓶，每瓶售价高达十九万五千美元。”落地窗前，男人坐在棋盘旁边，一手拿着红酒杯，一手落下一枚黑子，脸上没有一丝焦急的表情，“你太浪费了。”
“少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明星一把挥开棋盘，棋子噼噼啪啪地落了一地，“是你放走了他们！对不对！”
男人嘴角微微挑起，不带有一丝一毫的隐藏：“对！”
“为什么！”明星大怒，“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凭什么这么做！”
“你在引爆*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男人似笑非笑地靠在椅背上，表情坦然，“我要他活着，你懂的。”
“我不懂！”明星抓住男人的衣襟，已经怒不可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生生死死有什么关系！你居然救他们！你脑子有病啊。”
男人慢悠悠地拍开明星的手，露出一脸的理所当然：“我对没脑子的人，不感兴趣。”
“你！”明星的声音变得危险，“你是想和整个明家为敌吗？”
男人从棋盘边的果盘里，拈起一颗葡萄，慢悠悠塞进嘴里：“明家？你什么时候有本事代表明家了？据我所知，明老太爷已经对你彻底失望了。好像已经安排了小少爷，明年去美国攻读MBA了吧。”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你撒谎！”明星因为恐惧而浑身颤抖，“爷爷答应过我的，明家是最讲究体统的。他不会，也不可能，让一个野种成为明家的继承人！”
“那你这些年为什么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男人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你是明白人，说白了就无趣了。”他不理会明星，自顾自地起身站在窗口，望着露台上那株观叶植物在雨中瑟瑟发抖的样子，露出满意的笑容，“终归，我需要的只是一个身份而已。”
他打了一个响指，房门打开，黑眼镜站在那里，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尊重：“明老板，请。”
“你，你们！”十分钟前还对自己卑躬屈膝的黑眼镜，竟然在十分钟后变成了冷漠的路人，这种落差和变化，实在让明星无法接受。“你们给我记住！”他说着失败者都会在最后撂下的狠话，狼狈地从房间里逃走。
“真是个废物。”男人对着明星的背影，毫不留情地评价，“做不好事，还想要我来擦屁股。”
黑眼镜站到男人身后，似乎顺理成章。
“底细调查得怎么样了？”男人继续吃葡萄，似乎那葡萄里的滋味，让人欲罢不能。
“老板放心，自会有人替我们出手。”黑眼镜双手背后，说话时连下巴上的伤痕都不曾颤动。
“看来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了。”男人满足地吮吸了一下手指，甘甜的汁液充斥着他的味蕾，如同饱饮鲜血的狼，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微笑，“江林那边呢，是不是处理干净了？”
黑眼镜沉吟了一下：“有点麻烦。”
男人的动作顿了顿，含着手指的样子带着一丝阴险：“有人认出他的身份了？”
黑眼镜摇摇头：“他死了。”
“什么！”
男人第一次从椅子上站起来，颀长的身躯，在窗前显得更加高挑：“不是让他处理掉程青那个烂摊子吗？怎么会把他也折进去！”
黑眼镜摇摇头：“程志国已经处理掉了。但是手脚不太利落，被严峰抓到了把柄。刚刚的汇报说，严峰去询问江林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男人有些头疼，骤然听到折损了一员大将，还真是棘手。
“之前，江林的报告中说。这个程青暗恋学校的一个女生，但是女生不喜欢他。他一时错手，掐死了女生。江林见到以后，帮他处理了尸体，并且利用他和李岩之间的仇恨，安排了之前的事情。但是程青太笨，露出了太多破绽，于是处理掉了。后来，程志国发现了女生的尸体，而明老板正想要找个机会，再做一次。所以，江林就安排了程志国移尸宿舍的事。”
“居然是为了这种狗屁事！”男人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江林足智多谋，在安大六年，从来没有出过错。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会折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
房间角落里，那个不见阳光的狗笼里，传来一个嘶哑的嗤笑：“足智多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饶是你机关算尽，终究是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
“你给我闭嘴！”男人眼中射出寒光，“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弄死你？司徒！”
那个被叫做司徒的男人，不，他已经不能算是男人了，他现在只是一堆等待腐烂的肉块，和一个堕落在炼狱门口的可悲灵魂。他奋力用头支撑住瘫痪的身体，笑得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声音却带上了几分歇斯底里：“弄死我，快，快啊，弄死我！你以为这种半死不活的日子，是我想要的吗？快啊，弄死我！”
“别忘了你妹妹！她，还有她的孩子，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如果你再不老实，我会让她来陪你的！”男人的声音带着阴险的威胁。
“这一招你已经用了二十年了，你说不腻，我听着都腻了。”司徒闭上眼，浑浊的泪水流在他布满脏污的脸上，“她的孩子一定很聪明，和她一样那么可爱。她老公一定很爱她，一定会把她宠上天的。”他睁开眼，笑了，“能与司徒家联姻的，必然是四大家族的人。就凭你，有什么能力威胁到她？你连我都威胁不到，你只是个没用的废物。比我这残废，好不到哪里去！”
“司徒！”男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两个字，听起来你竟然带着有些咯吱咯吱的磨牙声。
“我说的不对吗？你还能有什么用？去杀洛天一吗？”
轰隆隆一声炸雷，似乎就落在了房顶上一样。屋里的灯，瞬间熄灭，角落里陷入了一片黑暗。窗外昏暗的光线落在男人的侧脸上，带着不可遏制的狂怒，以及无可奈何的隐忍。
“他给了你机会。”司徒的声音，突然和这黑暗融为一体，竟然有种浑然天成的契合，“可你，永远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不管几次，你都只能是失败者，失败者！”
轰隆隆，又一个炸雷，吞没了司徒剩下的声音。
他是一个幽灵，一个很多年前就应该死去的存在。已经有人为了他而死去，所以他根本不能算活着。他渴望死，但渴望在死之前，将那些害他的人，一个个推落地狱，永世无法翻身。
“你知道的，只有我能帮你。”男人终于平静了下来，“洛天一把你害成现在这样，你不想报仇吗？”
“洛天一自然罪不可赦，害我一辈子瘫痪的人，绝对不可原谅。”司徒的声音嘶哑，“但是你，比洛天一更加阴险狠毒。你让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名义上救了我的命，实际上不断在害我。你，你们，都不得好死。”
“那就再帮我一次，”男人突然恢复了原样，“我会把洛天一，送到你眼前来。你可以看着他死，或者看着他生不如死。”
“我不会说的。”司徒突然正色，“那件事，洛天一、韩瑞伯、严峰还有我，都不会说，一个字都不会。”
“你看到了，我需要为我的手下报仇，江林死得冤枉！”男人急切地走到狗笼旁边，扒着笼子满脸殷切。只是这殷切，在背光的角落里，显得过分的幽暗和阴森。看不出一丝的希望，看不出一丝的光明，看到的只有死亡的沉寂。
一缕光照在司徒肮脏的脸上，不人不鬼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作为人应有的尊严：“冤枉？这世上没有冤枉。前世因今世果，恶业自有循环，天道轮回善恶。即便是我恨透了洛天一，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是咎由自取。你还在我面前演什么大公无私？”他转动脑袋，奋力地想要看清楚男人的脸，“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是不是觉得，这二十年的牢狱生涯，已经把我变成了一条，只知道摇尾乞怜的老狗？”他笑得畅快，提高声音对站在不远处，依然老僧入定状的黑眼镜狂笑，“你也会成为这样一条老狗的，当他觉得你不再有用的时候！你会像江林一样，被他毫不留情的舍弃，就为了接下来，找一个做事的借口！”
男人看着笼子里陷入疯癫的司徒，慢慢站直了身体：“严峰也会这么觉得吧。”
黑眼镜看了一眼手机，点头：“是，警方现在怀疑，江林是某个犯罪集团的小头目。在完成了某项计划以后，被人灭口。”
“犯罪集团啊。”男人慢慢踱步，回到落地窗前。
暴雨还在继续，观叶植物已经被折断了好多叶子。脆弱易折的嫩茎，在风雨中惨不忍睹地折成无数段，再也无法高傲地昂起头来。那些软弱的，随波逐流的叶片，却在狂风暴雨中惨淡地留下了全尸。
“那就让他调查好了。”男人突然开口，“反正安城并不缺一个刑警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