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无妄
暴雨依然没有小下去。
狂风裹挟着雨点,落在脸上的时候,带着冰冷的刺痛感。
韩弈独自一人,在暴风雨中缓步前进,任凭风雨吹打在他的头上、脸上。雨太大,眼睛都无法睁开,即使有眼泪,也已经溶解在大雨中。风太大,脚步有些难以挪开,就算脚步踉跄,也是因为风雨的缘故。他的手脚渐渐冰冷,四肢也因为冰冷的雨渐渐麻木。但是没有用,他的胸口像是被塞入了一团火,吐不出,又咽不下。就只能在那里疯狂地灼烧着,烧得他的心阵阵抽紧,烧得他的头脑昏昏沉沉。这不应该是他的样子,更不应该是他看到明轩以后该有的样子。但是不行,这团烧尽理智的火,就在那里烧着,烧得韩弈心头空空的。
冰冷的雨滴,刺穿薄薄的衬衫,冰针一样刺在韩弈身上。渐渐麻木的手脚,仿佛带上了冰雪的镣铐,一层又一层,沉重得连脚步都有些难以挪动了。
韩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理智明确的告诉他,这是毫无道理的,但是他还是傻乎乎地走在这片暴风雨里,起码现在还不想停下来。
突然,脚下踢到了有什么东西,韩弈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沙子摔在他身上脸上,不疼却难受无比。和他现在的心情有几分相似。他没有坐起来,只是闭着眼翻身朝上,任凭大雨冲掉身上的沙子。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也不想管,什么都不想问。只希望这场大雨可以将他带走,或者把他心中的烦恼带走。
已经麻木的身体,突然感受到了一丝温暖的刺痛。这是来自人体的温度,柔软却温暖。
韩弈瞬间坐起来,抹去脸上的雨水,凝目去看绊倒自己的东西。
那是一个人,略长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韩弈只能看清楚他死灰一样的面色以及完全失去血色的嘴唇。
“你怎么样?”韩弈努力将对方扶起,伸手抹掉对方脸上的头发。
杨厉天!刚刚还和韩弈叫板而被揍的杨厉天!他怎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弈有点乱,冻僵的脑袋此刻有些转不过来。
“杨厉天,你醒醒!”他用力椅杨厉天,虽然知道没有什么用,却也难以在一时间想到什么好的方法。
杨厉天的脸色惨白得怕人,韩弈甚至看不到他的胸口有起伏。
温暖的血液,从杨厉天脑后流出来,留在韩弈的衬衫上,手臂上,又被雨水迅速冲掉了。再这么下去,杨厉天必死无疑!虽然这家伙作恶多端,但是韩弈还是没有办法看着他死。他只能用自己略僵硬的身体,扶起杨厉天,勉强往山洞方向挪动:“你给我听好,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以前,不许死。我可不想一辈子都不知道,洛天一究竟给我二婶留下了什么东西!”
风雨声,掩盖了悄悄接近的脚步。撕裂风雨的声音,并没有引起韩弈的注意。在他被打中以前,他完全不知道,致命的危险已经到了他的脑袋后面。只是一块石头而已,他就和杨厉天一起倒下了。
“就是他,一定是他。我看到他俩在一起来着。”这个声音有点吵,吵到昏迷的韩弈都觉得自己再也躺不住了。
“我说大姐,咱们说话的时候可以讲点道理吗?闷蛋为什么要打人啊,打人有瘾啊。”韩弈心头一痛,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不太想要立即醒过来。
“他身上都是血,身上还有打人的凶器,你说不是他,那你倒是找一个是的人来!”一个略显稚嫩,却也咄咄逼人的声音响起。韩弈已经不愿意理会是谁了。
“我相信大神。”这个声音清脆甜美,让韩弈的心更加揪紧了一点。
“相信顶屁用。我亲眼看见的!”之间那个声音叫嚣着,“他满手是血地躺在这个人身边,手里还放着这块石头。你说说,不是他是谁?”
四肢百骸渐渐地恢复了知觉,韩弈感觉到手臂和大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阻碍着血液循环。这种粗糙又刺痛的感觉,应该是绳子。可是,为什么会是绳子呢?
“你怎么证明不是你打了人以后,假装目击证人?这里只有你的出现最诡异!”那个清脆的女声,再次响起,“要说嫌疑你比所有人都大。还有,凭什么要把大神绑起来?谁给的你权利这么做!疑罪从无你懂不懂?快点放开大神!”
韩弈渐渐睁开眼睛,火光有些刺眼,晃得他刚刚睁开的眼睛再次闭紧。好半晌才重新尝试着张开了一条小缝。
他已经回到了山洞里,围坐在火堆边的人,正分作两边对峙着。一边是杨厉天的四大跟班(当然没有霍权,因为霍权早已经被打昏了),另一边是明轩和林汀。而站在两边中间的人竟然有些意想不到。这人正是明轩和韩弈之前在桃源岛遇上那个,横着量、数着量、斜着量、滚着量读数都差不多少的大姐。
“他醒了,让他自己说!”大姐看到韩弈睁开眼睛,一脸凶神恶煞地指着韩弈,“他自己干了什么,根本不需要我们猜!”
明轩立即抛弃了对峙,跑到韩弈身边,想摸摸韩弈的额头:“醒了就好,闷蛋你没事吧。”但是被大姐伟岸的身躯挡住了。明轩透过大姐的肩膀,举起两根手指,对韩弈认真地问,“来,检测下,这是几。”
韩弈迷惑地看着手指良久,终于开口:“你(に)。”
明轩眨眨眼。站在他身后的林汀噗出声。
韩弈看着两人和谐地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突然有些郁闷地转开了头。
“少贫了。”调色盘也凑上前,有些畏惧地试探着推了推韩弈的肩膀,“韩大少爷,你干嘛打杨少!”
韩弈看了一眼明显色厉内荏的调色盘,依然延续他传统的二字经风格:“没有。”
“你这人敢做不敢认啊。我可是亲眼看到你俩在一起,他受了伤,你手里还拿着凶器,还想抵赖咋地。”大姐一脸的凶神恶煞,看来,她是认定韩弈是坏人了,“我告诉你,别以为长大好,就能逃出老娘的火眼金睛。你俩小子,刚刚就不学好,让你俩好好呆着就不听。跑这噶整幺蛾子,当我看不出来呗。”
韩弈感受了一下,脑后疼痛的地方,轻轻挑眉:“陷害。”
“哎呀你这倒霉孩子,说谁陷害呢!别以为你有张好人脸,老娘就得拜倒在石榴裙下。想当年,老娘也是桃源岛一枝花,多少花样美男排着队地约我。我这一周都不带重样的。”大姐发怒了。
“咳咳,”明轩在一边插嘴,“大姐,你一周和七个人约?”
“咋地,不信哦。姐当年,也是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头发像乌木一样黑,但是有金色的阳光洒在我的头上,让我的头发闪闪发光……”
不等大姐那一连串的表白结束,林汀已经接过了话头:“大姐你和七个人约,那不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那是《聊斋》。”
看着明轩和林汀,为了自己,和大姐抬杠,韩弈突然有种无力感。他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种不想解释下去的感觉。这种苦涩中带着微酸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呢?心在揪紧,仿佛有什么人,塞了一颗未成熟的酸梅进去。酸涩中带着一种微堵的疼。
“行了,说着些都没有用。不可否认,杨少受伤以前,最后和他有冲突的人,就是韩少。大姐又在现场发现两人在一起,韩少的嫌疑是存在的。”大铆钉突然开口,阻止了大姐无休止的聒噪。他转身看着韩弈:“韩少,别说我们不敬。我们都没有你能打,你和明少联手,我们所有人都得死。所以,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韩弈冷冷地看着这个刚刚被欺负得靠墙瑟瑟发抖的家伙,现在这幅嚣张的样子,用鼻子重重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向后靠在墙上,一副不合作的样子。
“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当时盘问犯人呢!”林汀挡在了韩弈前面。
大铆钉不理她,依然对着韩弈发问:“韩少,不能否认你今天刚和杨少打过架吧。你的嫌疑是最大的!心里没鬼就接受询问!”
韩弈依旧逼着眼睛,不知是在整理思路,还是单纯地无视对方。
“闷蛋,有什么你就说出来吧。”明轩有些担心,“我相信不是你,可是你为什么会离开山洞。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睡着了。为什么你和杨厉天同时离开,他就受伤了。还有,为什么打伤杨厉天的石头,会在你的手上?”
韩弈睁开眼,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明轩,又将眼光落在他身后的林汀身上,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表情。
他有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陷入现在的困境里来的呢。
他那时候只是从半梦半醒中醒来,发现杨厉天和杨贺不见了,其他所有人都睡着了。他觉得杨厉天行为诡异,所以想要叫醒明轩一起去追。但是他看到了什么呢?韩弈闭上眼,他不愿想起,也不想让明轩知道,他对此如此介意。他明明已经想好了,要更加绅士,更加潇洒的。看来想和做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闷蛋,回答我,你到底为什么会离开山洞,为什么?”明轩追问。
“是啊大神。如果你不说,他们会误认为,你就是去找杨厉天的麻烦。快点说吧。”林汀也着急。
韩弈看着两人一脸真心的焦急和关心,心中的痛更升级了。二十年来,他第一次任性的闭上了嘴,闭上了眼,将脸扭到一边。他不想听也不想说。他痛恨自己现在的样子,但是,他控制不住他自己。
他只想静静。
静静是谁?
韩弈也想知道。
因为,找到静静,或许就有人可以告诉他,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笨的烦恼,为什么会和自己的死党置气。这明明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玩笑,什么都不是才对。
每天那么多人想静静,静静一定无所不能。
那就请她帮帮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