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逆战
监视器的黑白画面，有一种GIF图片一样的美感。
窗外的暴风雨，摇曳着树影，在墙上挥洒着婀娜的舞姿。时而在墙上，时而在地上，时而爬上吧台，时而落下地面。整个画面里，除了树影在动，所有的一切都是静止不动的，让人怀疑，究竟是树影在动，还是人的心在动。
露天阳台的观叶植物已经被摧残得所剩无几。雨声带着些死后的壮烈。
男人的雪茄已经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在指尖静静燃烧了太久，推起一条颤颤巍巍的烟灰。
狂暴的风雨完美的掩饰了他略微急促的心跳。缭绕的烟雾阻挡了他早已焦急的面容。画面还没有动，仿佛风雨不曾对监视器中的任何东西形成任何影响，除了，那不断摇曳的树影。
“确定他会来吗？”男人的耐心已经有些到达极限了。
黑眼镜站在男神身后，保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他有些忐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句看似简单的问话。那个人会来吗？明知道这是安排好的陷阱，明知道满地都是荆棘，他会像那孩子一样，坦然地迈过去吗？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一个身穿黑衣的保镖，带着一身水汽闯进来：“老板，不好了。”
男人一皱眉，轻微转动了一下脖子：“什么事？”
“严峰从江林那里查到了和集团有关的线索，目前正往总部过去！”
原本就颤颤巍巍的烟灰，终于不堪重负地落地了，在那张贵的要死的地毯上留下一片灰败。男人的手微微紧了一下，又放松下来：“告诉前台，就说我不在。不管他们要调查谁，都可以如实说。”
黑眼镜面无表情地站着，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只有他最清楚，江林和公司之间没有一毛钱关系。即使严峰查到了公司，即使公司全力配合，查到的也只是全无关系这四个字，仅此而已。那些真正的关系，都是在水面下面的，永远是藏在暗地里，见不得光的。
不，如果严峰够聪明，他可以另辟蹊径，follow the money，或许还有一点可能。
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向淡定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算了，就算查到金钱来源也没用，他没有搜查令，没办法要求检查公司账目。说到底不过是协助调查。”
保镖看看纹丝不动的黑眼镜，识趣地退了出去。
监控画面依然不变，只是，男人呼吸的频率有些不同了：“你到底有没有发邮件给他！”
黑眼镜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点开邮件，递给男人。屏幕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一封邮件：“速往据点吧找罗静留下的记事本，性命攸关，速去，切切。”邮件的发件人是韩弈，而收件人写的是老师。
男人只是瞟了一眼，哼出一个鼻音：“这个多疑的家伙，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
黑眼镜收回手机：“所以他多活了二十年。”
男人将剩下的半截雪茄在烟灰缸里按灭，站起身走向窗口：“我不担心他会活多久，我只在乎他最后的结局。”他用力握紧拳头，“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从来都不重要。”
“他太狡猾，”黑眼镜保持跨立姿势，“先生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付他。”
“他曾经是我们中间最出色的，也是我们中间最刚强的。”男人的眼睛看着露天阳台上已经璀璨殆尽的观叶植物，“须知，刚易折柔恒存。他越是刚强，越是被暴风雨折得寸毫不剩。总有一天，他的狡猾多智会因为他的刚强，而毁掉，就在我眼前。”
电话突然响起，在这个有些空旷的房间里，响出特有的回音。
男人接听电话，并没有率先开口。
电话那边声音甜美，只是语言未免有些公式化，但是在甜美的声音也无法让接到广告电话的男人平静。男人皱眉挂断电话，将那昂贵的手机扔回沙发上。
黑眼镜眼珠都没有错动一下，因为他知道，男人这时候，不喜欢被人注视。
“一定可以成功的。”男人自言自语，“鱼饵已经抛下，只要水足够混，鱼饵就一定会上钩。”他在落地窗前来回踱步，似乎比一开始焦急了一些，他指着黑眼镜，少有地求助，“帮我想一想，有没有什么地方漏掉了？”
黑眼镜开始梳理：“第一步，利用冯涛的照片把鱼饵引上桃源岛。这一步已经完成了。第二步，切断桃源岛一切对外联系，让鱼饵失联。这一步也完成了。第三步，用鱼饵的名义向目标求助，向目标发送指定坐标。这一步也完成了。剩下的第四步，就是等待目标到指定地点，秘密抓捕。”
男人用力呼了一口气：“所以说，剩下的只有等。是么？”
“是。”
雨，小了一些。在等待的时刻，更加让人烦躁了。没有狂风暴雨的摧枯拉朽，没有绵绵细雨的默默柔情，没有清风朗日的温暖明媚。这样不大不小，不上不下，就和男人此时不清不楚的心情一样让人难以平静。难道是计划中的哪个步骤出现了问题吗？难道是之前的两个礼拜，让他们有了充分的准备时间，调查出了什么？
男人将自己扔回沙发里，闭目静思。就算他们调查到了什么好了，那个男人会让鱼饵轻易冒险吗？即使知道是陷阱，为了鱼饵的安全，他也会以身涉险的吧。
一个人影在监控的角落里探头探脑，似乎在躲避什么，又似乎在寻找什么。
男人的电话响了。有保镖报告，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进入了据点吧。
男人来了兴致，认真地看着画面里那个，将面容完美隐藏在黑暗中的入侵者。身形很像，动作也很像，只是他保护得太严密，看不出容貌是不是同一个人。
保镖的声音依然在电话里：“老板，抓吗？”
男人盯着监视器，半天没有说话。
抓？如果不是他，只会打草惊蛇。
不抓，只怕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一则插拨电话打进来，打乱了男人的思路：“喂，医院？他怎么了？”
电话里传来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器官衰竭，时间不多了。”
“必须让他活下来，他还有秘密没有交代。”男人斩钉截铁。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他高位截瘫，能活这么多年实属不易。就算是再发达的医学科技，也没办法让他活太久。”
男人沉默了片刻：“让他活着唯一的目的，就算他脑中那些秘密。如果你保不住他的命，就找到他的秘密。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记住，我只要结果。”
“可是老板，二十年来他受尽侮辱折磨，最终在逃跑时摔成高位截瘫，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说出那些秘密，现在又怎么会告诉我？”
男人盯着监视画面里躲躲藏藏的人影，轻声一哼：“我说过了，我只要结果。”
电话挂断，男人的眼睛依然停留在监视器画面上。画面中的人走到吧台旁边，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动作十分熟练。一直没有挂断电话的保镖，再次出声询问：“老板，他似乎在找东西。抓吗？”
一则插拨电话，是公司前台打来的。男人先接听了前台的电话。
“警察？就说我不在公司。让他们下次来的时候，记得预约。”
“可是他们说，领头的队长是您的熟人。”前台战战兢兢，声音里充满了对下岗的恐惧。
男人满意地点头：“那就让他们随便看看吧。记住，他们没有搜查证，只是看看而已。”
前台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电话切换回保镖一边：“时机到了，抓人！”
男人的话刚一出口，房间突然断电了。男人抬眼四顾，房间里只剩下监视器画面还亮着黑白的光。
保镖挂断电话，屏幕上出现了更多的人，一下子朝吧台里翻东西的人涌过去。那人显然没想到会有埋伏，完全来不及理会吧台抽屉里的东西，转身就走。那种敏捷的姿势和灵活的伸手，让男人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年轻时看到的他。英俊、潇洒、灵活、矫健、机敏，那时候大家都在背地里形容他有鹰的眼睛、狼的耳朵、豹的速度、熊的力量……他身上集中了所有男人向往的优点，集中了所有女人倾倒的魅力。就是因为这样一个他的存在，成为所有年轻人的幻想，成为那个年代一段无法抹去的记忆。
所以，他必须毁了他！必须！
画面中的人，动作灵活，丝毫不见狼狈。即使有许多人同时向他扑过去，他也有办法从重重包围之中，冲出来。只是去的人有些多，那人躲过了第一批却躲不过第二批。他再怎么想冲到门口也没用，因为门口早已经被堵死了。
“老板，他跑进那个迷宫的方向了！”保镖的声音从电话里响起。
“看好门，只要他不从据点吧离开，就一定会落入我手里。”男人自信地看着屏幕中慌不择路，一头闯进迷宫里的男人，“迷宫地图你有吧。在那里围住他，小心不要伤了他的命。我得把他完整无损的弄到面前来。”
“是！”
男人满意地靠会沙发里，优哉游哉地抽出另外一根雪茄，点燃。
烟雾再次升起，在失去照明的房间里显得如仙似幻。
“你恨他吗？”黑眼镜突然发问，和他的身份完全不相符。
“恨？为什么这样问？”男人的心情大好，完全没有在意黑眼镜说话时异于平时的语气。
“我只是觉得，你对他太残忍。”
“手段不重要，只有目的才能区分善恶。”男人叼着雪茄，一脸的满不在乎，“虽然我不觉得自己是善良的那一个，但我也绝算不上什么恶。历史都是胜利者的历史，只有胜利者才能决定善恶。所有，只要我赢了，我的目的就是善的，手段完全可以忽略。至于我残忍与否，根本不会有人记得。”
黑眼镜不在言语，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难得你活泼了一下，又变回去了。”男人吞吐了一口烟雾，一脸满足，“这种即将胜利的时候，我还是希望你活泼一点。”
黑眼镜藏在眼镜后面的眼镜盯着男人看了片刻，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电话再次打来，男人和保镖之间的联系中断。
“又有什么事？”男人看着屏幕中的画面，不耐烦地打发着公司前台，“不是说了，没有搜查证什么都不能看的吗？”
“好久不见。”电话那边传来老段的声音，“下次请你喝酒。”
男人的脸色微变，拿下电话，确认来电的是公司前台。他突然明白了计划中的疏漏之处，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电话彻底挂断，男人将自己摔回沙发里，雪茄再次升起笔直一条烟线。
监视器的画面突然一变，荷枪实弹的警察们将保镖围在中间。保镖们一个个抱着头，不敢少动，生怕被当成持械行凶的暴徒，当橱毙。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监视器画面里，那只可恶的狐狸对着隐藏的监视器摇了摇手，用夸张的口型说了六个字：下次请你喝酒。
男人将雪茄仍在地上，和之前的烟灰一起踩成碎片！
“洛天一！严峰！你们这些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