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端倪
夜，凄凉和平静。
被狂风骤雨摧残得支离破碎的道旁树，拖着残破的身子，坚强地挺立在安城的路边。
一只浑身被雨打湿的流浪狗，灰溜溜地走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流浪狗甩了甩身上的水，警惕地望了望小巷深处最黑暗的地方，似乎感觉到黑暗的最深处气场的强大。
“你撒谎！”男人的声音压抑却带着歇斯底里，“这不可能！”
“你没有选择。”轻柔的女声，带着淡淡的蛊惑，“你没有，我也没有。”
“你可以继续骗我！我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
女人发出一声苦笑：“该来的，总是会来。”
冷风刮过，流浪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在地面上留下哒哒哒的脚步声。
夜，恢复平静，起码表面上如此。
那些潜藏在海面以下的暗涌，终于在千呼万唤之后，露出了冰山一角。严峰，那个沟通了海面以上和海面以下的人，成为了遗像上苍白的照片。平静，掩盖不住择人而噬的漩涡。暗涌，无法卷走沉浮在海平面上的月光。真相，就在这平静和暗涌之间浮浮沉沉。
灵堂里一片肃穆。哀乐轻缓却充斥着莫大的悲伤。
素白的鲜花，衬托着黑白照片上并不算苍老的脸。昨天还言笑晏晏，今天就变成了照片里毫无温度的虚空。殡仪馆常年摆放的花圈，不知道多少人用过多少次的挽联，让原本肃穆的气氛增加了几分凄凉。
严丽目光呆滞地靠在椅子上，完全看不出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
今天是严峰出殡的日子，但是告别厅像死一样的平静。灵堂里空荡荡的，一个吊唁的人都没有。隔壁传来干嚎的声音，听起来都那么假，却让人觉得更加凄凉。
严丽的心一片冰凉。虽说死后哀荣只是活人脸上的妆容，但对于拼搏一生的严峰来说，如此凄凉的身后，也让人万分心寒。她蜷着腿，坐在遗像前面，凌乱的长发配上她苍白的脸，显得有些憔悴。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脸上浮现起一丝苦笑，严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看看看看，这是谁啊。”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严丽没有回头，她已经不在意了，说话的人是谁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这个……”来人似乎在看什么，突然指着严峰的遗像提高了声音，“这不是之前抓咱们那个倒霉雷子吗？挂啦！老天有眼啊。”
严丽一个眼刀飞过去，眼神之凌厉可以说旷古烁今。很可惜，眼神杀死人这种东西只存在于二次元，对于活人来说，凌厉的眼神除了样人很累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这个人严丽认识。他叫黄毛，是活跃在安城大学周边的一个徐混。严峰还是片警的时候，曾经因为打架斗殴抓过他。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警察已经作古，徐混却依然在叫嚣。
“呦，小妞涨得不错啊。”黄毛伸手摸向严丽下巴，“不会是这雷子的小情人吧。”
严丽伸手抓灼毛伸出来的手指，向上一掰，一招制敌Ｆ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整个人跪在地上开始了嚎叫！跟来的几个混混瞬间蒙圈，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黄毛已经被眼前这个美女放倒了。这种战斗力，再配上这娇滴滴的模样和身段……几人都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你作死啊！”黄毛大叫，“疼疼疼！快放手！”
严丽的手更加用力地向上一推。黄毛的叫声立即拔高了两个音调。
黄毛的一个手下，打着胆子开口：“快点松手，白事还办不办了？”
严丽凌厉的眼神迅速扫在那人身上。那人瑟缩了一下，退后一步：“你，不知道殡仪馆的规矩吗？”
说实话，严丽真的不知道。她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这辈子还没有参加过谁的葬礼，更加没有和殡仪馆打过什么交道。她仅有的对殡仪馆的印象，就是在别人的口中，自己那个被一辆冲红灯的汽车撞死的妈妈，被送到火葬仇化了，仅此而已。
那人见严丽没有松开黄毛的意思，有些着急：“我们是抬尸队的，你要是再不松手，看谁给你抬。”
严丽的手轻微抖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锤在她心上。
她是女儿，根据民间传统，女孩是不能抬棺的。过去所谓死了没人抬，就是诅咒对方没有儿子的意思。虽然这种糟粕在现代中国已经被摒弃了，但是这句话依然是伤人至深的，尤其是对现在的严丽而言。她怔怔地发了下呆，放开了手。
黄毛一下跳出去两米多远，揉着自己受伤的手指表情夸张到可以拍一部电视剧。他一巴掌抽在那个替他说话的手下脸上：“什么叫看谁给你抬，我们赚的就是抬死人的钱，怎么能把财神爷往外推呢？”
手下点头哈腰，不敢有一点委屈的表情。
黄毛转过脸看着严丽，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猥琐：“小妞，”他抖着自己受伤的手，“医药费什么的，我就不朝你要了，不过这劳务费嘛……”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加倍！”
严丽轻轻张了张嘴，竟然已经词穷。失去了父亲的她，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理直气壮，失去了往日了从容不迫。她只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姑娘，等待什么人来解救他的可怜人。
“虽易涨价，不怕丢了饭碗吗？”
众人，包括严丽在内，一起抬头向外张望。
走进来的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英俊的脸，线条硬朗的下巴，配上那一副人模狗样的眼镜，有种不完全变态的感觉。男人的皮鞋落在瓷砖地面，发出清脆的脚步声。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严丽身边，冷冰冰地看着黄毛：“你不知道现在查的严吗？”
黄毛被来人的气场吓了一跳。他敢跑来捣乱，完全是因为三天来这里只有严丽一个人，完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软柿子。这会儿突然冒出个男的，还这么理直气壮，黄毛有些把握不准了：“你谁啊？”
男人伸手搂住严丽的腰：“我是严队长生前同事，法医葛易升。”
黄毛掂量了一下。法医，来头不算大也不算小。如果这辈子不被人杀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和法医打交道。怕他个屁！
“你谁啊！”黄毛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德行，“税务局吗？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老大是谁吗？有本事你咬我啊！”
葛易升一时语塞。他见过比黄毛死状惨一百倍的死尸，却没有见过像黄毛一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活人。
“根据中共中央、国务院二零一八年一月发出的《关于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通知》要求，”告别厅门口再次响起人声，这次的脚步声凌乱，显然来了很多人，“聚焦涉黑涉恶问题突出的重点地区、重点行业、重点领域，把打击锋芒始终对准群众反映最强烈、最深恶痛绝的各类黑恶势力违法犯罪。对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组织者、领导者、骨干成员及其‘保护伞’依法从严处罚。”那人带着人走进来，身后穿着警服的人呼啦啦站了一屋子，“说吧，你老大是谁。如果你就是组织者、领导者或者骨干成员，也可以自己承认！”
黄毛脸上的表情有些管理不住了。这个人他认识，报纸上、电视上到处都能看到这张脸。我靠，全安城谁不知道，刑警大队有一个喜欢上纲上线，背后有人却一定要在基层工作锻炼，虽然没什么真实本事却特别喜欢上电视的刑警支队大队长啊。他叫什么来着？黄毛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好使。
“邢队。”严丽的眼泪在眼圈里含着，一直无法流下来。爸爸说过，女子有泪也不能轻弹。你哭了，你就输了。
黄毛手下那几个小子对视一眼，识相地退到一边。乖乖，这不是个软柿子，这是个铁蒺藜！
黄毛还想挺一挺，但是他那双不成器的腿不太听他的，所以，就乖乖地被人拖到一边了。
邢亦楠走到严丽身边，拍拍她肩膀表示慰问：“有什么困难就说出来，队里一定帮你解决。”
严丽的嘴唇轻微的抖动：“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邢亦楠摇摇头：“现场监控录像显示，老严确实是因为闯红灯才……现场完全没有刹车痕，而且车子没有被人动手脚。”
严丽摇摇头，坚决不相信：“邢队，你相信吗？我妈就是被闯红灯的汽车撞死的。我爸会开车闯红灯吗？”
邢亦楠叹气：“现场证据不会骗人，我们现在拿不出任何证明严峰死于他杀的证据。”
泪，顺着严丽的脸颊落下。她强忍了三天，无人吊唁，无人关心。她没有气馁，因为她知道，所有人都在努力地，为严峰寻找案件的真相，大家都在为了让严峰死得瞑目不断奔波。真正关心她的人，不是冠冕堂皇地来灵堂几百凑热闹，而是真心实意地为严峰的死寻找真凶。可是现在告诉她，真相就是，严峰死得其所，负全责。谁又能接受得了呢？
“是他杀。”
灵堂里再次安静。
韩弈、明轩、林汀、韩杰站在了门口。韩弈手中提着一个装着易拉罐的口袋。
“别胡说，监控录像和现场的刹车痕迹都证明，严队根本就没有踩刹车。”跟邢亦楠一起来的小苗，凑到几人身边，压低声音说，“队长的车已经检查过了，刹车是完好的。邢队刚说完，队长的死，是意外。”
“你们被骗了。”韩弈拿起那个易拉罐，递给小苗，“有人在严叔汽车的刹车下面，夹上了这个。严叔当时心中着急，一直在踩油门。直到遇到红灯，想要刹车的时候，才发现踩不下去！”他直视严丽的眼睛，“我相信，严叔死于他杀，他被人灭口了。”
邢亦楠结果小苗手里的易拉罐，上面确实有许多伤痕，也有灼烧的痕迹，但是仅凭这个很难断定严峰的死是他杀。
“我们，一定会抓爪死老严的凶手，”明轩收起平时的吊儿郎当，一脸的阴冷，“不管你们查，还是不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