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家族
恨，在心中究竟占据了多少位置？
或许只是只言片语的伤害，已经足够痛恨一世。让人追悔一生。
韩弈站在严峰的遗体前面，心中的痛苦难以用言语表达。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最后一刻拦住严峰，为什么没有在不可挽回之前察觉严峰心中的痛苦和疑惑。他明明有足够的时间，也有足够多的证据，他明明可以做一件挽回一切的事。但他没有。他只是看着严峰开车离开，去赴那个生死约会。
追悔，如同千万根毒刺，扎在韩弈心上，扎得他日不能安，夜不能寝。他寻找着所有可能的线索，追寻着所有可能的目标。他不相信，不相信严峰会死于这种荒诞的理由！因为他是严峰！因为他知道了些什么！
他究竟知道了什么？他究竟是被谁灭口？他究竟是被哪股势力悄然算计了？
对，凶手一定会在这时候回来看看他的杰作，欣赏无辜的受害者们，在失去亲人后是怎样的痛不欲生和惊慌失措。他一定会出现在这里，一定会以一个亲友的姿态，堂而皇之地为严峰哭上一鼻子，才能显出他的无辜和善良，才会让所有人相信他与本案完全无关。但是韩弈不一样，他和整个世界都是疏离的，除了明轩、除了严峰、除了凌墨、除了韩杰……
这些形形*，往日人模狗样的伪君子，表现的越悲痛就越可疑。那些平日里根本没有出现在严峰生命里的人，是谁给他们的勇气，在严峰的遗体前，痛哭流涕！
是谁？到底是谁？
是洛家吗？严峰之前曾经和洛太太联系过，而且双方关系错综复杂。此时洛太太经过严峰的遗体前面，流下看不出真心还是假意的泪水。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究竟是凶手还是帮手。韩弈分辨不清楚。她长得太善良，看起来那么温柔端庄，她会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吗？韩弈无从判断。
跟在洛太太后面出现的，是司徒家的当家，洛太太的哥哥。会是他吗？或者他联合了洛太太，一起炮制了惊天大案，把一个了解内情的警察杀人灭口？真的会是他吗？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杀死了这个平日里并不太往来的刑警队长？到底是怎么样的秘密呢？
司徒当家扶着洛太太走开。紧接着走上来的，是明家那个儿皇帝明誉董事长，以及他那个狼心狗肺害人无数的儿子明星。韩弈盯着那个在灵堂里依然穿着一身艳色西装的男人，心中的痛恨突然冲上了顶梁。是他吗？应该是他吧！比起洛太太和司徒当家，明星才是至始至终都和严峰作对的人。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如果和明星没有关系，根本无法让人相信。没错，一定是他，除了他没有人对严峰又这么深的敌意，更加没有人敢于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严峰毕竟是刑警队长，就连邢亦楠都让他三分的第一探案高手，就算有人和他心中不睦，也不会有人宣之于口。有动机的，只有明星自己而已。
明轩看得出来，韩弈现在的状态有些诡异。他盯着每一个走到严峰遗体前的大人物，虎视眈眈的样子像是要把对方吃掉。
其实明轩明白韩弈的感受。对于他那样一个从小被父母抛弃的人来说，严峰的存在，和父亲没有什么两样。他那个神一样的二叔，虽然提供了良好的生活环境和一个无微不至的私人助理，却很少在生活上思想上关心这个侄子。而严峰不同，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天起，严峰就充当起了父亲一样的长辈角色。分析利弊，无微不至，甚至在两人闯祸的时候，不遗余力地帮忙解决问题，善后处理。他是唯一一个因为善意而揍过两人屁股的人，他是唯一一个因为善意而搂着两人痛哭的人，他是唯一一个因为善意而站在两人背后默默支持的人。明轩也没有父亲，严峰同样也是父亲一样的存在。
“别这样，你想吃人吗？”明轩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韩弈可以听得见。
“他们，一个个假惺惺地出现，究竟是为什么？”韩弈眼神如刀，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去。那些人似有所觉，转脸看向两人的方向。明星不出意料地翻了翻眼皮，毫不在意地一撇嘴。明誉向两人看了一眼，又把头转开，完全不在意。洛太太和司徒当家在对视了一眼后，向两人的方向轻轻点头。韩弈无法判断这是善意的结盟还是恶意的欺骗，他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和判断，他的心，乱了。
“我知道，你觉得老严的死不是意外，但是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你的强项不是横冲直撞。”明轩拍了怕韩弈肩膀，走向明誉身边打招呼。
韩弈真的很佩服他，在这种满心愤怒的情况下，还可以冷静自持地走向一个可能是凶手的人，这个人策划了一系列丧心病狂的杀人计划，甚至可能刚刚完成了一次几乎完美的杀人。明轩居然面不改色，甚至可以言笑晏晏，更有甚者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和这个杀人凶手开玩笑！
“你们不要闹得太过分了。”明誉说话的声音很大，“刑大队已经得出结论，这是意外，不要给人家添麻烦了。”
明轩笑得人畜无害，眼角都不扫向明星的脸：“查出真相也是刑大队希望的事情。我们一定会将这件事追究到底。”
韩弈始终注意着明星的表情，仿佛要从他的毛孔中看出他内心的变化。可惜什么都没有。明星甚至不愿意看到明轩，眼角也不瞟他一下。他甚至没有在听明轩和明誉的对话，对两人说的话，或者能说的话丝毫不感兴趣。
这不是杀人凶手行凶后应有的状态，他至少应该表现出些许的关心和忐忑。就算他是个中高手，杀人无数，也不会拥有这样平稳的心态和毫不在意的态度。
除非，他不是杀人凶手。
“韩先生也来了。”
韩弈的后背突然挺直，略带心虚地看向门口。
韩杰伴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进来。他一身贵的要死的西装，露出上衣口袋的一截钻石金笔，是多少人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奢侈品。他脚上的皮鞋，是路易威登今年的新款，那条裤子，呵呵，啥也不说了。这样一套装扮，普通人一年的收入只能够个零头。韩杰跟在他身后，已经被中年人教训了一顿的他，此刻脸色很差。也难怪，出了这么大的事，韩杰不但没有报备，还在学校乱成一团的情况下，私自外宿，三天不回家！这是有史以来从没有过的事情，这是严重地违反纪律的行为，必须接受处罚。（韩杰念的绝对是幼儿园）
中年人走到严峰的遗体前，驻足片刻，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他深呼吸一下，叹了口气，向旁边的严丽微微鞠躬。
严丽还礼，表情尽量镇定。
她身边的葛易升已经不淡定了。
严丽涉世不深，葛易升却是见过些世面的。四大家族的人，居然出现在了同一个小人物的葬礼上，这还真是件奇闻。从来没有人有过这样的殊荣，即便是当年韩家的老太太，也没有这样的面子，起码洛家人，没有来。严峰家中没有任何势力，也从未听闻他和哪个家族交好。当然，办案过程中，与四大家族的来往自然是免不了，但是应该不会有深入交往，不至于让四大家族的人，悲痛欲绝地来参加葬礼吧。
“二叔。”
韩弈这声二叔，肯定了所有人心中的答案。这个人就是韩弈的二叔，韩杰的父亲，天信集团CEO，韩瑞仲。
“太不像话了。”韩瑞仲瞟了一眼韩弈，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鼻音，“发生了这么多事，居然完全不跟家里商量。你以为你是超人吗！”
韩弈低下头，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他尊敬二叔，但是神一样的二叔，和严峰不同，不会和韩弈争执，更加不会听从韩弈的意见。他是神，他只要高高在上的说一句话，韩弈就必须听。这就是神和人之间的区别。
一直躲在墙边不敢出声的黄毛这会儿头毛都竖起来了。
韩瑞仲，我靠，这是比那个刑大队更恐怖的存在。邢亦楠手中有的，只是权力。而韩瑞仲手里的，不仅仅是金钱。黄毛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悄然无声地退出了告别厅，头也不回地跑了。他要立即报告老大，今天的事情必须要报告，今后的风向看来是要变了。
黄毛跑掉，火化就成了问题。总要有人把棺材从告别厅运到火化厅去吧。抬尸队之所以有恃无恐哄抬物价，还是因为大家对抬尸体这件事心存顾虑，多数人不愿沾染晦气。虽说大家嘴里都说着这是封建迷信，却有许多人认为不可信其无。
看着众人为难的表情，严丽真想自己上前亲自动手。但她的手还没等碰到严峰的棺材，韩弈已经抓住了棺材的一角。另一边明轩抓住了另一角。葛易升第三个。邢亦楠第四个。接着，刑警队的警官们一个个上前帮忙，将严峰的棺材抬到推车上，由韩弈推着往火化厅走。（毕竟，韩弈是严丽名义上的未婚夫）
多数人都没有随行。他们只是目送韩弈等人的背影走向火化厅，走向火化厅门口一个佝偻的身影。那人是炼人炉烧尸体的，常年生活在这种阴气森森的地方。再加上他浑身上下的烧伤，根本没人肯多看他一眼。
“待会儿，你们可以进去捡骨灰。”那人灾难一样的声音刮过所有人的耳膜。
韩弈点点头，没有一点迟疑。
他脚下，那条小土狗靠在韩弈脚边自然地挠痒痒，一点也不认生。
“不会结束的。”韩弈的声音小到只有他和明轩听得到，“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