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沐府世子清晨至
七步庄和德水轩,虽都位于燕京郊外,却因方向相反,而间隔了不短距离。
沐睿天明出发,嘱赶车的下人一路疾行,到德水轩门口,也是到了辰时三刻。
自柳轻心婚车遭劫后两日,翎钧便安排了人,在德水轩周围三里,设下了三道暗哨,日夜不怠。
今日,沐睿乘车前来,自然是未到近前,他便已知道了消息,安排好了人手接迎。
“沐少爷这边请。”
“我家三爷,已等您多时了。”
出门来迎接的,是几乎已看不出受过腿伤的初一。
他使人搬了脚凳,放在沐睿乘坐的青布马车旁边,态度客气的,对他躬身行礼。
“多谢。”
沐睿装得一副怂样儿,像是因为紧张,而妄顾身份的对初一拱手回了一礼。
他出身黔国公府,纵不得父亲宠爱,多遭家中姨娘庶弟欺辱,也仍不可免去武勋世子这一身份。
跟初一这么个侍卫回礼……
就算初一是翎钧的亲侍,极得翎钧信任倚重,他这么做,也是有些过于自贬身份,着人耻笑了。
“天寒风急,我家三爷重伤初愈,又遭之前打击,无法相迎,沐少爷莫怪。”
初一往旁边让了一步,没受沐睿的回礼,并客气的以一句致歉,把沐睿的这不合身份的举动,“解释”成了由误会所起,既保全了沐睿的面子,又彰显了翎钧的礼贤下士态度。
他素以严谨守礼,多得翎钧称赞,亦深知,自己以一个亲侍的身份,沾沐睿这个回礼的便宜,于三皇子府,于翎钧全无好处。
无益莫行,微利莫动,重赏莫前,失德莫信。
这四句话,是在江南时,柳轻心用来教训院子里的下人的。
他觉得,这教训很有道理,便禀报给了翎钧知道。
而翎钧,也在仔细思考之后,深以为然,干脆的把这四句话,变成了三皇子府和德水轩里的训诫。
他清楚的记得,关于这四句训诫,,柳轻心是这样解释的。
没有益处的事,纵然无害,也不要抱着赌徒的心思,去好奇尝试,倘捕兽夹子都摆在明处,又何来自投罗网的野兽?
小恩休,是最易让人放下提防,坦然接受的,可这世上,怎会有不求回报的付出?
今日受人恩惠,明日接人赞美,久而久之,就会对那施恩美赞的人多了喜悦,少了提防,待有朝一日,那人心生恶念,那惯于受恩之人,便会成了被温水煮泡的青蛙,待发觉情势不对,眼前,已是只余绝路。
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即是需要列出重赏,来征求勇夫去做的事,又怎可能,是轻而易举的?
这世上,虽不乏痴愚之人,但能成了人上人,拿的出财帛重赏勇夫,令其为自己卖命的,又怎可能是傻子?
别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就是比旁人好运,不可能是那只替罪的羔羊,需知大多数时候,那些抛掷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重赏的人,下场,通常只是给那列下重赏的人,往尸堆儿里多添一具骨骸罢了!
常言道,万事开头难,无论行善,还是积恶,第一次涉足的事,永远都是一道坎儿,唯有迈过去一次,才能彻底的放下心防,坦然面对。
没什么人,天生就是大奸大恶。
所有的卑劣邪恶,都是在一次次失德,一次次因恶得益之后,将贪欲囤积成了山,才致无法回头的。
人们总爱用“浪子回头金不换”来哄自个儿高兴,可既然是“金不换”的美事儿,又哪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碰上的?
所以说,与其贪眼前之利,把自己的得失压在一个“难得”上,何不谨慎斟酌,去选个没风险的未来?
“三殿下旧伤未愈,又突逢如今变故,唯好生歇养,勿以盛怒乱心神,使不轨之人趁虚,才是妥当。”
沐睿浅笑着对翎钧的“不能出门相迎”表示了体谅,就好像,他刚才当真是如初一说的那般,是要给翎钧行礼。
“这沐睿,果然不简单。”
初一心中暗衬,脸上却不动声色,伸出右手,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沐少爷请。”
沐睿没有答话。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缓步跟上初一。
哒,哒,哒。
靴子碰撞青石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初一的身子微微一滞,本能的换了个行走速度。
他有武技在身,虽腿伤未曾痊愈,却也不至于在走路的时候发出声响。
哒,哒,哒。
哒,哒,哒。
很快,初一便绝望的发现,不管他如何改变速度,沐睿总能令自己的脚步声,与他完美契合,就好像,跟在他身后的沐睿,是他的一个影子,而非一个真实活着的人。
这,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沐睿武技精湛,打算用这种法子,给他一个下马威。
第二,这是沐睿的习惯,目的,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规避外在风险。
这两种可能,他更偏向于第二种,毕竟,给他这亲侍下马威,等同于给翎钧难看,百害而无一利,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习惯走路不发出声响。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由是,沐睿身体单薄,任什么人看去,也不像个练家子!
在初一的引领下,沐睿到了德水轩二楼的一间茶室。
茶室里,翎钧正在亲手泡茶。
“坐。”
翎钧下颚微扬,看了一眼沐睿,便重新低下头,把目光凝在了面前的茶汤上。
“三殿下安。”
沐睿不失礼数的对翎钧行过礼,才缓步上前,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直至初一被翎钧遣出门外,也依然未抬头起来。
“西市的事,多谢。”
翎钧深深的吸了口气,推了一只茶盏到沐睿面前。
“这情分,改日,我会还一个黔国公给你。”
翎钧鲜少给人承诺。
然众所周知,他的许诺,一向重若九鼎。
“三殿下言重。”
“睿既接了您递上来的琼枝,便理应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行份内之责,怎敢生非分之求。”
听翎钧的话,沐睿便知道,柳轻心送嫁队伍被劫一事,并非世人想当然的那么简单,而且,对她,翎钧并未生出半丝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