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有雀化童，倾玉来逢
这寥寥几语，却说的十分阴沉。
眼前紫衣华服的公子仿佛全然换了一个人般，醉熏中带着几分纨绔，几分狠厉，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袭来。
那为首的官兵自然受了不少惊吓，忙不迭地应着，便急急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待屋门闭合，嵌花楼中的嘈杂之声渐渐沉寂的时候，流风便示意屋中两个女子起身离开。
我不知道灵华君是何时推开怀中女子起身，我只是怔怔望着三皇子肩上的白糖花，生怕她再闹腾出什么动静来。
三皇子微微侧头，看着肩上的白雀，轻然一笑，便探了手指过去。
白糖花倒也诚然不怕生，摆了摆头，便跃入了三皇子的掌心。
“好漂亮的白雀。”将她放在眼前，三皇子轻声赞叹。
我瞧着白糖花对三皇子这声称赞很是受用，小屁股在他掌心一扭一扭。只是这么瞧着，便不由得让我想起九重天上的日子来。果然还是做一只朱雀小妖更好些么？或许我也能如白糖花这般，在灵华君掌中不时撒个娇。
盛着白糖花的那只手，缓缓往我面前这么一搁，我便急急伸手去接，却听得三皇子道：“这白雀我要了。”
听闻三皇子此言，我悬在半空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望着他深意难辨的眼眸，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许是瞧出我的窘态，三皇子浅然一笑：“说笑而已。”
尚在我恍神之时，他便将白糖花交到我的手中。我有些生气地在白糖花的脑袋上轻轻点了一点，白糖花迅速在我指上“回敬”一啄。然而就在这时，三皇子的手掌竟落在我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似是带着无限温情。
大惊之下，急急抬头，却见三皇子已转身落座。
“想必不多时，这消息就会传入皇兄的耳中。”三皇子浅笑，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未免对我太过上心。”
灵华君抚了抚衣衫上的褶皱，神色波澜无惊：“可见这两年中，二皇子并未放下心中的戒备。想来也是，虽因得在战场上见了些许惨烈之事，才一反常态，成日醉心流连于万花丛中。可三皇子到底是立下赫赫战功之人，这个理由他自然是要疑心几分的。”
听到灵华君这般说，我似是隐约明白了什么。想来这嵌花楼不过是三皇子用以掩人耳目的隐匿之地。
金德老头儿曾说过，当今皇上缠绵病榻，数位皇子意欲争夺太子之位。可太子只有一个，这些皇子自然免不了要使出浑身解数。若执命棋不曾被妄动，一切都在命盘星轨之上，恐怕此时的三皇子也不会出现在这嵌花楼中。
我朝着柳子戟看了一眼，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三皇子。方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又让他寻到了更加推崇眼前这位皇子的新契机。望着他的时候，我心下忽然一颤。原还想着如何才能帮灵华君修正命盘，可如今柳子戟不就站在三皇子的面前么？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执命棋落下的一瞬，命盘上盈盈而闪的数条光线。那光线闪动着，逐渐改变了它的轨迹......
“两年。”三皇子冷然一笑，打断了我的思绪：“两年中，他对我的怀疑没有减少分毫，反而愈发重了。缉拿要犯，何来什么要犯，不过是要亲眼瞧着软香入怀，才肯相信罢了。”
说到这儿，三皇子起身：“时辰约莫差不多了，待我回宫，这消息多半已传到父皇那里了。这里的一切就交于度卿你了。”
我见灵华君微微欠身：“三皇子放心，许晋之事，在大皇子那里费些气力便可迎刃而解，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只是委屈他要受些皮肉之苦。至于教坊同那西域阿都赤暗有往来之事，我也会寻了恰当的时机让一切明朗。”
三皇子点点头，只在灵华君臂上轻轻拍了拍，便大步行出了屋外。
捧着白糖花见礼相送后，尚未起身，便听得灵华君吩咐流风：“你带子戟先回去，我有些话要同倾玉说。”
暗自一惊，不知灵华君同我要说的是什么，竟还不能被流风和子戟听到。见他二人行礼告退，我这才捧着白糖花徐徐转过身来。
“哪里来的雀鸟？”没料到灵华君一开口，倒是先问了我这个。
我一愣，手中的白糖花便别过身子，使劲将脑袋往我掌心里钻。也不知她到底是有些怕灵华君还是压根不待见他。
灵华君看着我，眸光沉静如水，眉尾轻抬，似乎在等着我回答。
“院......院中捕到的，我很喜欢，就偷偷将她养在屋里了。”迎上灵华君的视线，我亦是下意识地将白糖花拢在掌中。
灵华君将目光缓缓落定在白糖花的身上，便沉声道：“既然喜欢，便找个笼子来养它，这般聒噪闹腾的鸟儿，若是不好生看管着，多半是要丢了。”
有那么一瞬，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犹记得我散了身形，被金德星君搁在袖中的时候，他对将我拱手相送一事曾问过灵华君：“又怎会厌恶？”灵华君也曾应，我虽是聒噪但他却并不生厌。
我仍清楚地记得，他沉缓地说道：“星君既肯割爱，我自是欣喜不已。”
可此时的灵华君，却冷着一张脸，将目光落定在白糖花的身上，带着些许浅淡的厌恶道：“这般聒噪闹腾的鸟儿，若是不好生看管着，多半是要丢了。”
浑身寒凉，我甚至觉得昔日金德星君问他时的那些话，都不过是用来掩饰罢了。大抵是因得金德星君十分宝贝我，而我却毁于破仙柱上，一时难以交待，才说了那么一番话来安抚金德星君。
时至今日，我才知晓，灵华君他，原来并不喜似我这般聒噪的雀鸟。
轻抚着白糖花的羽毛，我也有些明了，为何对于灵华君她是这般神情。或许她早有察觉，灵华君对她的冷漠与不屑。
“话说回来......”灵华君似乎并未察觉到我的异常，他继续说道：“你带着它，到底是跟着子戟外出，还是打算离开这里？”
没想到灵华君竟然早已看穿我的心思，微微垂首，便听得灵华君低沉的声音落下：“你既是很喜欢这雀鸟，自然没有带着它涉险的道理。若是带着它，难道不是打算离开此处？”
我知道，灵华君执意说下去，便是没有叫我糊弄的打算。可不能留在他身边的缘由也并能全盘托出，我只是低垂着头，小声应道：“徐公子来，言语之中似有所指。我怕......我怕他对我是陆安歌一事早有察觉，恐给师父招来祸端。”
灵华君叹了一声，行至我面前，抬手轻覆在我头上：“是为师疏忽了。尚以为你还是秋实书院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如今瞧来，却已是有自己的主意和打算。”
眼眶一热，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打转。秋实书院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的确是陆安歌，可如今站在灵华君面前的，却是不能表露真相的朱雀小妖倾玉。
“回去吧。”灵华君十分温柔地说道。
抬头看向他，却见他唇角带着一丝安抚的浅笑：“既然将你带在身边，自然是要护你周全。况且方才你也听到了，只再需些许时日，许先生的事便有定夺。到了那时，将你交于他，方能安心。”
将我交于许先生，灵华君方能安心。可他又是否知晓，我留在此处的唯一目的，只是因为他。为了赎清因我擅自动了执命棋而使得他被迫留在凡间改命的过错。
跟随灵华君离开嵌花楼，回到院中，我便往自个儿屋中走去。柳子戟似是一回来便坐在廊下等我，一看见我，他便急急起身迎上前来。似是要急着开口同我说些什么，却不知是不是尚在介怀今日之事。毕竟在他心里，我从伊始，便是引他入瓮的棋子。
神色纠结了半晌之后，他揉了揉脑后便道：“你早点歇着吧。”便转身离开。
我怔怔看着他消失在转角，低低叹了一口气，便推开屋门。
反手刚一闭合屋门，蔫巴巴一路的白糖花却像是瞬间活了过来。但见她扇动着翅膀在我面前上下飞动，急声说道：“你师父那凶巴巴的模样，我还以为下一刻他要拿我煮来吃９说寻个笼子将我养起来？他也未免太胆大包天了！也不打听打听本仙君是什么来头！”
心下疲惫，根本无暇同白糖花笑闹。她如今觉得灵华君胆大包天，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来头。他日若是知道这便是下凡改命的司命星君，倒是够她在碧霞元君跟前喝一壶了。
朝着白糖花挥挥手，我有气无力地扑倒在床榻上，将头埋在锦被里。可白糖花却仍然兴致勃勃地在我发髻上用爪子踩来踩去，心里念念不忘，口中振振有词的赫然是惦记着那三皇子。
“那三皇子是什么来头？日后还能见到么？”白糖花轻轻啄了啄我的耳朵问道：“你说，若我不待在此处，去三皇子那里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