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有雀化童,倾玉来逢
我只觉得被白糖花吵得心烦,翻个身将她摁在锦被里道:“那三皇子要去的地方是皇宫,你若跟了去,只怕当真要被装进笼子里养起来了。要是哪日他心情好,亦或哪日心情不好,随手将你送给什么公主当玩物,到了那个时候,便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虽是有点吓唬白糖花的意思,可不知为何,我偏偏想起了九重天上玉蓁帝姬的琉璃宫。我虽不是灵华君送给她的玩物,可我猜想,这凡间的公主大抵同九重天上的帝姬没什么分别。我们这等雀鸟小妖的性命,在她们眼中,自然是不值一提。稍有不顺,便可下了旨意,打个魂飞魄散。彼时我被束在破仙柱上时,真真儿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金德星君自是听不到,灵华君也不会来救我。那一瞬间的绝望,如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
说完这番话,白糖花倒是安静了,我却愈发烦躁。比起白糖花,昔日我在九重天的聒噪可不是一星半点。如今她不过是多说了几句,我便觉得心烦。推己及人,想来灵华君昔日里也是烦透了我。只是他从来都是个颇体面的仙君,即便厌烦,也不会成日挂在脸上。如今到了凡间,自是不必那般收敛着脾性。所以说出那番话自然也不足为怪。
白糖花想来是被我说的心郁,在我发髻上狠狠踩了一脚,便跳到枕头上,别过头自顾自地去睡了。我转而看着桌上熄跳的烛火,辗转难眠。片刻后便悄然起身,往院中行去。
跟着子戟这么折腾了一番,已至夜深。皎洁的月光投落在院中那株春桃树上,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仰头望着拢上一层迷蒙月光的春桃枝杈,想起在金德星君府前梨花树上度过的那些时日。正在出神之时,忽然惊见一个身影从院墙上轻然一跃,便落定在我时常攀爬的枝杈上。
只见那修长的身影站定,一手扶着春桃枝干,便将视线落定在我身上。我正要开口惊叫,却借着月光察觉,站在那春桃树上的赫然是栖霞山的奉云仙君。
我虽不知这栖霞山的绵蛮仙子同灵华君有怎样一番过往,但却知道绵蛮仙子未能渡劫,灰飞烟灭之后,让灵华君很是心伤。也不知到底因得什么,这绵蛮仙子的两位兄长奉云仙君、灼光仙君,自此之后见了灵华君便如同见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一般。
却说这奉云仙君,我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在去往玉蓁帝姬的琉璃殿之前,我还在酒林中见过他。彼时他来采摘酒花,我却不知好歹地拦了一拦。之后奉云仙君便要我去栖霞山做个侍奉小婢以示赔罪。若不是蔄姐姐拦着,只怕当下便被他捉了回去。
我还记得奉云仙君看着替我拦挡的蔄姐姐毫不客气地说道:“巧了,我敲知道,这小婢是天府宫的人。可即便我此时便将她带回栖霞山,灵华君怕是也不敢说个不字。”
彼时蔄姐姐说我招惹了这最不能招惹的奉云仙君,且只能看看自个儿的造化。却没想瑶台仙会后,没被奉云仙君逮了去,却折在了玉蓁帝姬的琉璃殿中。
如今竟然在凡间看到他,十分惊诧,彼时是朱雀小妖倾玉,不管如何不知好歹,总归是吃了不少仙果带着仙根的。可如今我只是凡间的陆安歌,若是能瞧见奉云仙君,岂不是叫他生疑。
我强忍着几乎脱口而出的厉呼,缓缓将视线从春桃上移开来。
佯装无觉,便欲转身折回屋中。却听到奉云仙君似是自言自语道:“原来竟到了此处。那如今即刻取了他的性命,想必也是无人知晓。”
我大吃一惊,急急朝着春桃树上看去,却见那身影如轻烟般幻化,转眼便行至灵华君书房前。
不知奉云仙君何时得知灵华君下凡之事,更不晓他对灵华君的恨意竟到了如此深切的地步。
来不及将一切想个明白,我不由自主地朝着灵华君的书房跑去。就在喉中即将要发出那声惊呼之时,我瞧见站在灵华君书房前的奉云仙君猛然转过身来,脸上浮起一抹浅笑,眼角的那颗朱砂痣带着几分蛊惑:“你果然瞧得见我。”
灵华君如今仙力被封,自然是听不见屋外奉云仙君的这番动静。我却在奉云仙君愈见浓烈的笑意中步步后退。
原来方才说要取了灵华君性命也不过是诓骗我罢了,奉云仙君许是一早便察觉有异,可我故意视而不见,他似是想出这么一番法子来激我。我一心想着要护灵华君周全,便什么也顾不得地冲了上去,谁知正中下怀。
奉云仙君一手拂过下颌,饶有兴致地迫近:“分明不过是个凡人罢了,为何却能瞧得见本仙君?”
我缓缓朝后退去,不敢发生任何声响。既然灵华君并未被惊动,自然不能被他知晓。
奉云仙君倒是毫不在意,只朝着我越行越近,脸上的笑意似是更浓:“有趣,当真有趣。你过来,叫本仙君好好瞧瞧,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被奉云仙君这番话惊吓的不寒而栗,下一刻,便见他伸手朝我的额顶探来。奉云仙君的厉害我是见识过的,即便是金德老头儿的府邸,也差点被他掀翻了去。如今要在他面前落跑当真是异想天开。
眼见着在我浑身轻颤中,奉云仙君的手便落在了我的额上。我只察觉到一阵彻骨的凉意从头顶席卷而来,继而将我周身包裹。
一霎那,我瞧见奉云仙君脸上的笑意陡然消逝,用一种似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我:“你......”
“倾玉,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好巧不巧,偏偏这个时候流风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唤了我一声。心下一惊,急急回头,便见流风端着茶盏从廊下缓缓行来。夜风中,廊下悬着灯笼的烛火轻轻一跳,他落在地上的影子便也一晃一晃的。
再回过头,却察觉已不见了奉云仙君的踪影。我不知晓方才流风唤我的那声“倾玉”是否被他听了去,但从方才他那般惊讶的神色中也猜得出,他应当是知晓了些什么。
一时间我有些心烦意乱。
若是奉云仙君察觉到我便是那守在酒林的朱雀小妖,会不会径直去往九重天上回禀了玉蓁帝姬?若当真如此,莫说是我性命不保,只怕连金德星君都免不了受到牵连。
“倾玉?”
心思烦乱间,流风已行至我身前,见我出神,他又轻唤了一声。
我茫然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便见他神色中带着几分关切道:“这么晚了,你不歇着,站在廊下做什么?”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说着我看向他手中的茶盏:“师父也还未歇着么?”
流风应道:“你且在这等等,我去去就来。”
我瞧了一眼灵华君的书房,见屋门紧闭并未有半分开启的意思。可见灵华君对屋外发生的一切全然无觉。庆幸之余,不知为何,心里竟漫过一丝浅淡的苦涩。
朝着流风点点头,便见他端着茶盏朝书房内行去。片刻之后,便欠身退了出来。
见他从廊下行来,我便转身缓缓朝着另一侧走去。没几步,他便追上了我:“可是因为先前在嵌花楼里看到听到的一切,才会睡不安稳呢?”
流风所说自然是缘由之一,可我也不单单只是为了这些。但既然他这般说,我自是顺水推舟的应道:“是。”
他引我朝着院中春桃行去,而后便在春桃下站定脚步,转身看向我道:“跟着子戟却意外看见你的时候,我不知该如何,只得带你去嵌花楼。不曾想公子非但没有叫你退避,反而是将一切都说得清楚明白。”
说到这儿,流风看定我:“原来你是陆家小姐,我还以为你当真是公子收的徒儿,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遭了那般劫难,也便怪不得你知晓一切的时候,是那般镇定。”
陆家小姐。
这称谓从流风口中说出的时候,仿佛像是一记重锤打了过来,直让我脑袋发懵。这个似乎本该与我全然无关的身份,却注定要伴随我度过之后的时日。流风说我小小年纪便遭了那般劫难,我虽不知身为朱雀小妖历经了多少年岁。可身为陆安歌,于这凡间而言,十三岁大抵不该算是小小年纪。
流风这番话,无疑勾起了我对陆府的思念。爹、娘还有缈巧,他们都曾给过我这世间最真切最深沉的爱。我不免猜想,若不是占据了陆安歌身体,陆府是不是也不会遭受这般劫数?
“倾玉。”流风又低声唤我:“公子既然说了能够救出许先生,便一定能。你也无需想太多,只要留在这儿安心等着便是。”
我自是知道灵华君定会想了办法救许晋出来,可到了那个时候,我当真要跟着许晋离开么?
自然是不能的。想到这儿,我看着流风道:“那嵌花楼,是什么地方?”